第201章 分裂
西来寺,不,西来寺遗址又现凶杀!
一十四具红袍觉士的尸身被整齐排列在西来庄路口,大多数头脑生生被打扁,脑浆迸裂,凄惨至极。小部分则是挨了刀子,肚腹都被剖开,肠子心肺洒了一地!
凶手?凶手根本不知去向,遍地只有扯碎的些许佛珠!
洛桑群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生生扽下了自己一把髭须。
庙会当前,西来寺被灭门,恰巧灭门当日的白天又有红袍觉士领着十来个脚夫路过;西来寺被灭门之后的两日,总有觉士会的觉士在那里游荡。
这是光天化日的勾当,根本瞒不过任何人——不,或者也没想过要瞒。
前脚西来寺被灭,后脚逗留那处的红袍觉士们就被人打死,事发地点还满地佛珠。
这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佛门与觉士会系出同源,时人亦以青红两派称呼,毫无疑问,这是有青派的佛门弟子寻仇,专杀红派!
红派和青派,打起来了!
洛桑群培只觉天旋地转,捂着胸口踉跄几步,用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缓过神来。
“大人?”他的心腹帕甲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尽管他也吃惊不已,但他还是拿捏稳了姿态。
洛桑群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心腹,嘴里分明有千言万语,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良久,洛桑群培幽幽地问道:“坊间……如何?”
他分明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是实力不俗的罡境强者,然而此时说出的话却在颤抖。
帕甲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那张平素巧舌如簧的嘴仿佛忽然被最粘稠的浆糊糊住,无论怎么撕扯,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语气词,抖落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洛桑群培于是心中了然,苦笑着摆了摆手,帕甲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是帕甲不想说,实在是这话没法说。
西来寺满门被灭的消息本就传得满城风雨,影响极为恶劣,这两日来晋昌府的底层人民多有抨击,那悠悠众口却是挡不住的。
人都说瓜州民众崇佛,其实这也是个表面的结果。论及根因,无非还是一个“利益”问题。佛门于瓜州之内,占地极广,产业众多,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瓜州的百姓们有相当比例从事的工作都与佛门直接或间接相关。就连本地有名的庆典活动“社火”、集会,大多也是依托佛门的旺盛香火而兴盛的。譬如慈云寺、西来寺等大寺庙,周围完全都形成了依托佛门生存的聚落。一句话,指着佛门吃饭的人太多了!
毫不夸张的说,首先是因为佛门能够带来好处,百姓才愿意听和尚们念经。
现在西来寺被毁了,长乐县几乎是瞬间就多了数以万计的失业者,这些人目前还只在嘴上骂一骂,事情再闹大一点,会发生什么,还用想么?
甚至于这十三个觉士在西来寺的地区乱逛,本来就是在拉仇恨!他们如今被杀死,那些百姓的情绪反而可能会好些。
不仅底层百姓的情绪被撩拨起来了,甚至于洛桑群培亲自提拔的心腹们也是个个憋了话。
洛桑群培黑着脸看了看自己身前的心腹,就是帕甲,就是他这种人。他们的荣华富贵与洛桑群培绑定极深,本身也都是“递本贵族”出身,与“德勒府”及觉士会一直就不对付,多重因素影响之下,他们对佛门也表示过支持。
现在呢?
那是西来寺,有名的大寺庙!别管动手的究竟是不是觉士会,那些和尚总是死了!西来寺总是被烧成了一地白灰!
西来寺都是这个下场,他们这些支持过西来寺的人呢?谁能保证自己不死?
看着帕甲惊慌失措的样子,洛桑群培只觉嘴里满满都是苦涩。他原本还想压一压,此时根本就压不住了。
正在此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觉士大踏步走了进来。此人头戴“次仁金廓”(意为长寿金丝帽),腰插一杆铁棒,显然是怒火冲天,走进洛桑群培的阁楼时,满脸横肉都在抽搐,脚步踏得咚咚咚的。
洛桑群培乃修为有成的高阶修士,感官灵敏,一听这个踩踏,便知不好,心中大呼“苦也”。
帕甲也知道这来的是何人,唬得满脸苦涩,只不住来看洛桑群培。
果不其然,这家伙自顾自走了进来,怪眼一瞪,冲着帕甲呵斥:“瓜州的要事只在我与洛桑群培老爷之间,你一小小钦本,在此聒噪什么!”
好么,自他进来之后,帕甲分明还没说过一句话,可却被他骂作聒噪……
帕甲实在是怕煞了这位阿沛丹增彭措大师,虽然心里把这孙子骂了无数遍,脸上却还得堆笑。帕甲恭恭敬敬地给他打招呼:“大师,向来不见,近来可好……”
近来可好?
阿沛丹增彭措的怪眼鼓得跟个牛眼似的,眼球上满布血丝,手就哆嗦着去摸腰间。
洛桑群培头痛不已,连忙制止道:“大师,有话好说,我的府里莫非也要动手么?”
一边说,洛桑群培一边不断给帕甲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别触霉头。帕甲此时也快吓疯了。这阿沛丹增彭措乃是瓜州一地的觉士会领袖,铁棒觉士出身的“雅西贵族”,不仅个人实力出众,更要命的是他背后还有“德勒府”撑腰。觉士会在瓜州确乎是大猫小猫三两只,混的连个大点的安身寺庙都无,可偏偏却占据了“主流”的名头,瓜州的大小贵族们支持他们的却也不少。这种人最是难缠,大小势力都拿他们当枪使,他们自己为了自己的地位也甘心当这杆枪,眼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岂能招惹?
正自发愁之际,万幸洛桑群培发话了,帕甲赶紧道别,屁滚尿流地往外头跑。显然,这是非之地他是一刻也不敢呆了。
帕甲慌慌张张地跑了,洛桑群培赶紧给阿沛丹增彭措上了酥油茶。这阿沛丹增彭措好大的气性,手一抬,差点把洛桑群培亲手奉送的酥油茶都打翻。洛桑群培强压下火气,又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孙子的气说得消了些,勉强喝了口茶,朝他摆了摆手。
洛桑群培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说:“大师来此,为的是那件事么?”
不得不说,他这镇守使当的也是憋屈,明面上他是老大,其实只是一派的头头。这也是无法的事,几十年前尚论灵顷打下陇右、建立不世功勋,给王庭扩充了生存空间,这都是大功于朝的事。然而论灵顷自己的“桑珠府”是新近开府建衙,底蕴还浅,一家子吃不下陇右这么大的国土,于是其他三家便理所应当地参与进来,妄图分一杯羹。正是这种背景下,陇右五镇的构成便形成了这么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
也是因为这些原因,伊州的归属方才迟迟无有定夺。毕竟伊州是三州包围的地理,那三州的地盘还分属完全不同的三个府,谁也不愿意把如此紧要的地盘让给其他两家。结果呢?结果全都便宜了那些暴动的固穷、泥腿子。
望着眼前给自己摆谱上眼药的铁棒觉士,洛桑群培气得牙痒痒,他觉得很多事正是坏在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上的。
不过无论他怎么气,他也不好直接打压了阿沛丹增彭措。毕竟归根结底,灭了西来寺满门的是不是觉士会,还没证据;可杀了觉士们的却的确是和尚,这根本就没得辩。
阿沛丹增彭措显然是动了真火,这家伙一进门就吵吵嚷嚷,连声叫骂,一再声称要“灭了那帮青派”,又借机施压,听得洛桑群培头疼不已。
“镇守使大人。”铁棒觉士一双粗短眉毛几乎九十度垂直了,骂得唾沫横飞,“我再说一次,那些青派弟子根本就不是我们杀的!西来寺与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又来了。这是他第八次吼出同样的语言,除了消磨双方本就不多的耐心,对于事情的进展根本就毫无用处。
不是你们干的?
那是谁干的!
洛桑群培实在是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打断他:“大师!你们的人近些时日来流连于西来寺,这是骗不得任何人的!你说是与你们无关,本镇守使出于个人情感,也愿意相信与你们觉士会无关——可你们堵得住这悠悠众口么?”
阿沛丹增彭措虽说性子暴躁,毕竟不是真正的笨蛋,哪能听不出洛桑群培的意思?铁棒觉士也火了,他可不怕洛桑群培,“噌”地站起来,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什么意思?我乃瓜州代领觉士大僧正,统辖瓜州一应觉士、信徒,这件事本就没经过我的同意,如何能算是我们觉士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