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
街头巷尾的百姓,几乎都在谈论着几日之前,雾灵峰之上忽然出现的那道剑气巨龙。尽管秦墨成为掌门之后的这些日子,他们也见过了不少夸张的场景,但当日那般壮丽的,还是第一次。
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名壮硕阴翳,身着黑袍的人影凑够他们身边经过,径入了一家客栈之中。
开了一间房之后,倒头便睡,醒来时已是入夜时分。
黑袍人打开窗子,小心翼翼环顾四周,如今已是深夜,整座天墉城仿佛入眠了一般,四处寂静无声,唯有树上的夜鸟偶尔鸣叫。
确认安全之后,他捻起指吹出一道声调怪异的口哨。
窗外枝桠上停歇的群鸟被哨声惊走,扑啦啦响做一团,只是还没飞出多远,便被一直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的大手死死捏住,挣扎无果之后,便是被连毛带血塞入嘴中,硬生生被嚼成血沫。
做完这些,那人身形一动,便出现在了老人房中,对着老人单膝下跪,极为恭敬地说道:“属下拜见帮主!”
人影似乎有些不满的说道:“食为仙,你这副脾性就不能收敛收敛?茹毛饮血的,成何体统?”
随后一把扯下身上黑袍,露出粗犷恶狠的真容。
这人竟是天下会帮主——雄霸!
只见食为仙呵呵一笑:“帮主,我这辈子活着,就指望着吃东西能带来点乐趣,你这要我改掉,不就是要了我的命吗?”
“屁话真多,少啰嗦,其他人呢?”雄霸瞪了他一眼。
“估摸着很快就到了。”食为仙这才正色说道。
话音未落,又是连着十一人跃入房里,尽数在雄霸面前毕恭毕敬跪下。
“拜见帮主!”
雄霸抬眼一看,这十一人的面容一个比一个奇形怪状。
童皇,纸探花,铁帚仙,手舞足蹈……天下会手下天池十二煞,竟是尽数到齐。
而下一刻,似乎生长了毛发一般让人有些头皮发凉的月光之下,两道人影似是踏月而来。
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手中轻摇纸扇,身形飘逸。
另一人留着长发扎辫,一身长衫。
同时对雄霸鞠躬行礼说道:“义父。”
二人正是雄霸三义子的另外二人,神风堂堂主聂风,天霜堂堂主秦霜。
看到二人到来,雄霸脸上涌出一缕笑意:“风儿,霜儿,你二人实在太慢了。”
闻言,聂风收起纸扇:“抱,歉义父,路上遇到个劫道的,稍稍花了点时间。”
“嗯。”雄霸似是非是地应了一句,随后转头望向众人。
天池十二煞,神风堂堂主聂风,天霜堂堂主秦霜。
天下会顶级战力如今齐聚在这小小的天墉城之中。更别说客栈之外,还有天下会分坛的一众弟子。
“今天将你们都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其实很简单。”雄霸冷冷说道,“我儿惊云,死于雾灵峰上之事,你们应该都知晓了。”
“如今这雾灵峰改换掌门之后,声威一路青云直上,我不相信那些个准备争鼎天下的势力,没有个屁的想法。”
一番话落下,一众高手尽皆噤若寒蝉,寂静无声。
雄霸见无人说话,冷笑一声,旋即遥指雾灵峰方向。
“若是雾灵峰日后真的投到了他们哪一家的麾下,到时候的势力,必然要超出如今不少,为惊云复仇的事情,自然是不必再想了。”
“动了我天下会的人,尤其是我雄霸的义子的人,我势必要其血流满门!现如今,便是最好的机会。”
“有种气的,跟老子往雾灵峰上走一遭!”
“是!”
……
或许是在藏经阁里呆得实在是有些久了,秦墨散步时,竟对不知游览过了几次的雾灵峰风光有些陌生。
自打几日前将护宗大阵修建好之后,他便是彻底的闲了下来。
劳逸结合,方为修炼之道,一张一弛,才可踏足天图。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秦墨出关的第一天便将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以至于本来少了许多的拜访之人,一时间又多了不少。
好在这些宗门的事情,有司徒钟去头疼,秦墨也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初晓时分的空气清新淡雅,嗅之隐有淡淡茶香,秦墨循香味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当初钓鱼之地。
眼下碧水连天漠,光影流转之间,圣洁之意颇浓。
“这倒是一个放松的好去处。”秦墨笑道,随即走到一边的亭中,拿出自己之前放在椅子下的棋盘,摆在桌面。
但眼下无人可以与他对弈一场,秦墨想了想,竟是左手持白子,右手持黑子,左右对弈起来。
棋子落盘,一攻一守之间进退方寸,黑白互相难以奈何,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竟也渐渐在落子声中,泛出道道涟漪。
秦墨凝视棋盘,一对星眸之中似乎有气机流转不停,一身儒雅风流气似乎也渐渐凝为实质一般,让人仅仅看着,便如同有清茶入心一般,心境平和。
只见秦墨落子速度越来越慢,从最开始片刻落下,一直到后来约莫半天光景才放下一子,眼中的气机光晕也随之流转腾然,愈发浓郁。水面涟漪竟也层层叠开,仿佛一石惊浪般愈加猛烈。
此时的秦墨像是进入了一种全然忘我的姿态,面前也似是出现了一个拿着另一色棋子的秦墨般,二人几乎倾尽全力对弈。
你来我往,交相厮杀,看似平静的气氛之中,黑白双子早已血流成河,刀光剑影不断,就连四周的空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杀伐之意几乎溢出。
而正当秦墨全然忘我之时,棋上风云似乎引来了天地之间某种感应。
白子落,天际忽然飞过数只白鹤,于秦墨头顶不停徘徊。
黑子落,雷鸣阵阵,乌云掠过晴空,霎时间所见之处满是寂静墨色。
二者仿佛针锋相对一般不肯退让,只怕势必要争个高低为止。
而就在不远之处,丘处机与清虚居所。
他二人在雾灵峰停留多日,始终不见秦墨再开论道,只好各在屋中打坐修行。
只是刹那之间,二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异样,齐刷刷出屋查看,正巧看见了后山上飞腾不休的仙鹤,于其上嗡鸣作响的怒雷交相呼应。
“这是……”清虚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
丘处机凝神注视,忽然一阵惊诧:“清虚老头,你看那白鹤与雷霆一进一退,黑白分明,落子如杀,像不像是棋道对弈一般?”
“你这样说来,倒还真有些相似……”清虚沉吟道,随即眉间一挑,“看这样子,它们显然是被什么人吸引过来的。莫非……”
“不错!”丘处机已是激动得满身不由自主微微震颤,“这恐怕就是传说之中的天人合一境界!”
“雾灵峰之上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话语之间,已是充斥无尽的羡慕。
他二人一辈子苦修大道,却始终总是差上分毫,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之后便不得寸进,境界滞涩多年,更别说这传说之中的天人合一,也不过是在古籍之上得以见过罢了。
如今亲眼目睹,怎能不激动万分?
清虚一拂长须:“雾灵峰果然是藏龙卧虎,前几日峰峦苍穹之上那一道剑气狂龙,便已经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如今这一手天人感应,不知又是哪位高人弄出的手段!像这样的高人,你我二人若是能够听得他一番指教,只怕踏足大道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话音未落,清虚回眸一看,丘处机的身影已然几乎消失。
“既知如此,何不与我一同去看看,说不得能请高人指教指教!”
“你这老不死的,一辈子都没磨平这暴脾气,欸!等我!”
此时正倾神对弈的秦墨全然不知道自己引来了多大动静,只是如枯竹般盘坐原地,不动分毫,手中捏着棋子,直到半晌都未曾落下。
周身之间,一股大道风韵宛如和风细雨淡淡挥洒,转瞬之间,枯木复春,落泥生芳。
但棋局再如何也终有尽时。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大眠初醒的秦墨怔怔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局面交缠不清的黑白双子,不由苦笑一声,将手中棋子又扔回盒中。
只见棋盘之上黑白交杂,一场恶斗之后,竟是厮杀出个不胜不负之势,无论哪一方,都对彼此无可奈何。
这幅棋局若是拿给哪一位稍稍动些棋道的人看看,只怕都要引来后者不计代价的收藏。磐驳繁复,堪称天局。
他笑道:“只怕这平局,此后再无办法可解了。”
脑海之中回荡出先前天人感应之时的种种脉络,虽还有些朦胧,但似乎也有了些感悟。只是可惜了这堪堪的平局。
“罢了,罢了。”秦墨淡笑着摇摇头,抬起手臂,一直洁白如雪,修长似仙的白鹤,竟是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身姿飘逸落下,乖巧停在了秦墨臂上。
他轻轻揉着这白鹤朱红的脑袋瓜子,最后看了一眼棋盘,缓缓朝外走去,准备彻底消化掉刚刚的感悟。
“大梦谁先醒,平生我自知。”
“弈者兴已尽,残局待缘生。”
口中呢喃诗句念完,身影早已消失与重重幽林之间,只留下一副棋局安静躺在石桌之上。
如等后人来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