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靶心处多了一个弹孔。不存在的鲜血和脑浆落了满地，挂在青翠的草叶上。“砰！”又是一次正中靶心。这回血液喷溅到了旁边的木桩上。“砰！”“……”不知过了多久，布莱恩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他闭上眼按着头站在靶场里深呼吸，尝试将杂乱的念头清出脑海，但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轻微地摩擦草丛的声响。布莱恩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保持射击姿势迅捷地回过身，差点就对着那正在黑暗中活动的生物开枪了。然而紧接着，他看见一匹鬃毛被编成辫子的棕褐色成年马用俊秀的马头拱开靶场的栅栏向他走过来，那双在黑暗中显得很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人性化的光芒。它脚步轻快，看上去无忧无虑，靠近布莱恩以后温柔地低下头、拱了拱布莱恩僵冷的手腕。“……你怎么从马厩里出来了？是我没锁门吗？”布莱恩发出声音后，才发现自己仍然在对面前没有任何防备的生灵举着枪。他差点没拿稳枪把，浑身冷汗手忙脚乱地将武器放回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抚上马儿的鬃毛，用手捻着那个由他亲手编出来的小辫子，低声劝道：“好了，回去了，没有事……什么都没发生。”他执起柔软的缰绳，缓慢地往靶场外面走，脚步却有些踉跄。到这时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两条腿的下半截麻木充血、仿佛快要失去知觉了，膝盖部位则能感受到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刺骨寒意。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调整好。安抚了自己的老朋友以后，布莱恩回到室内，犹豫着是翻出邦德的库存喝点酒、还是直接去睡觉。可是他放在桌上的电脑屏幕却在这时亮起来。布莱恩收到了一封跨洋邮件。是贾斯汀。【布莱恩，我发誓我本来不想打扰你。但克里斯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还能求助谁。】克里斯，全名克里斯蒂安沃夫。布莱恩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年前他在芝加哥见过的那个小男孩。克里斯和贾贾斯汀都是高功能自闭症患者，只不过克里斯的父亲拒绝让他接受治疗，所以他始终生活在正常社会，按部就班地上学读书，直到几年前参军后才杳无音讯。儿时的克里斯看上去格外瘦小，被疾病折磨得像是营养不良一样，后来布莱恩才听说其实他比自己要年长几岁。贾斯汀的父亲则是一家自闭症疗养院的拥有者。疾病令贾斯汀行动不便，因此她从小就居住在疗养院里。眼下克里斯遇到了麻烦，贾斯汀很担心她的同伴，可她却被困于笨拙的身体和囚笼般的疗养院中，无法在网络之外提供任何帮助，甚至无助到只能给千里之外、处在地球另一端的布莱恩发邮件寻求帮助。思考到这里，布莱恩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这应该不是酒精造成的，他酒量很好，而且在麦考夫那只喝了一瓶啤酒，绝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那就是心理作用，再加上近几天缺乏休息了。问题不大，睡一觉就能好。给自己下了诊断之后，布莱恩坐在电脑前打字：【不要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贾斯汀的下一句话把他震在当场：【我要先说一件事，布莱恩。克里斯不让我讲给你……2003年时，他因为在他母亲的葬礼上没能控制住情绪、袭击六个人并致使他们受伤而被关进军事监狱，他的父亲为保护他而死，他的兄弟不知所踪。】2003年。布莱恩15岁，忙着完成mi6的训练，只在贾斯汀和克里斯过生日的时候给他们发过生日快乐的邮件。刚成年不久的克里斯父母死了，他自己进了莱文沃思堡军事监狱，他和贾斯汀都知道布莱恩没有时间关注这些，谁也不曾向布莱恩透漏这件事。接下来的四年，贾斯汀一直设法让布莱恩相信，克里斯只是在军队服役，无法对外传递消息。……布莱恩按着额头紧紧闭上眼，等到头疼和震惊一起消褪后，才单手敲打键盘：【克里斯现在在哪？莱文沃思？】莱文沃思堡军事监狱位于美国堪萨斯州。等待贾斯汀回复的间隙，他打开网页，开始查询从伦敦飞往堪萨斯的机票。【不，政府看上了克里斯的数学天赋，他被从莱文沃思转移到了华盛顿特区拘留中心。克里斯在华盛顿遇见一位长辈，他将那位老人视作了自己的第二个父亲。】听贾斯汀的说法，那位长辈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布莱恩皱起眉，问道：【是谁？】贾斯汀：【弗朗西斯西尔弗伯格。他是甘比诺犯罪家族的会计师，替他们做了四十年假帐，后来成了fbi的举报人，fbi答应会从甘比诺家族手中保护他。】甘比诺犯罪家族，纽约市有组织犯罪活动的“五大家族”之一，业务范围从纽约和东海岸延伸到加利福尼亚州，是个北美洲黑暗世界的庞然大物。妈的。布莱恩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一声，也不知是在骂什么。他登录到mi6的内部档案，搜索‘弗朗西斯西尔弗伯格’。屏幕上跳出来一个附带照片和大致资料的网页。上面盖着暗红色的戳，显示：‘已死亡’。布莱恩：【fbi的保护失效了，西尔弗伯格死了。】贾斯汀：【是的，这就是我提到的麻烦。克里斯要为他的导师报仇他想越狱。】布莱恩靠在沙发背上，望着贾斯汀的回复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他问：【你想让我帮他越狱？】【不，不是，布莱恩。你不会那么做，我不希望你那么做。】贾斯汀回复得非常快，简直能从刻板的印刷体中感受到她的急切，【但是如果克里斯越狱成功了，你能不能确保他不会死在甘比诺家族的追兵手里？求你，布莱恩，那是克里斯。而你听说过甘比诺家族，你知道克里斯在复仇的路上将要面对什么。】甘比诺家族会在全美范围内追杀他，不死不休。布莱恩发出一声叹息。他买了第二天飞往美国的机票，回道：【我来处理这件事。等我消息，时刻联络。】第45章 这次布莱恩算是私自行动,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当然最好，就当度假了，正好他夏季学期结束，再开学要等到九月份, 从现在七月份到那时总共两个月, 怎么也够布莱恩往返一趟。可若是克里斯越狱成功, 复仇行动又引发了社会轰动，那么布莱恩插手这件事最好连mi6一起瞒着, 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毕竟克里斯算是半个美国军方的人、身份敏感，甘比诺家族又牵扯众多, 中间还混杂着fbi的失误, 线人提供给美方的情报……光是想想就让人打哆嗦。动身前，布莱恩犹豫一下, 问贾斯汀：【mi6档案的搜索记录能删除么？】贾斯汀没有立即回复他。几分钟后，女孩才小心地发来一条信息：【我忘了时差。你还没睡吗？大哭大哭。】【不过那个问题，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我应该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布莱恩又想叹气了。他想起了某蝙蝠侠……某蝙蝠侠过去式曾经在黑山赌场对他发出的质问：“你所谓的朋友不被军情六处知晓，却在你的掌控下。你管这叫朋友？”克里斯的情况先不说，只看贾斯汀的话, 布莱恩被他这么指责真的不冤。身为一个顶尖黑客, 她明明可以足够肆无忌惮, 却为了维持与布莱恩的友谊从不跨越那道会让布莱恩感到不适的线，甚至当布莱恩主动请求她帮忙时，她会担忧这是布莱恩发出的试探。mi6档案的搜索记录能删除么？我应该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可以的话，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适？不可以的话，布莱恩又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难道她的某些无意识的行为对他造成了威胁吗？贾斯汀很少在现实中接触旁人。她是个货真价实的网络幽灵, 是这个社会的视觉盲区，连她父亲都想象不到自己天生走不了路、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儿会是计算机方面的天才, 她无与伦比的神迹只被三个人知晓：布莱恩，克里斯和她自己。她十分清楚，自己某种意义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破坏力。网络扩张了她的视野，敏锐的心灵让她拥有正确的自我认知，她从不因为困住她大脑的身体而感到卑怯站在巅峰的人怎会畏惧弱者？可是她担心她会伤害到自己仅有的两个朋友。克里斯托弗沃夫和她拥有近似的困境，却被亲人强迫融入人群，被当成异类，被过于强烈的刺激时刻包裹，贾斯汀懂得如何安抚他，就如同安抚自己。而布莱恩纽曼……更加神秘，更加复杂，她和克里斯仿佛单纯的ai一样活着，布莱恩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隔着一片大洋眺望他时，贾斯汀会觉得敬畏。就像是大自然中的两种平等的动物，其中一种赞叹着另一种那独特的、从未接触过的生活方式。而且对贾斯汀来说，克里斯是她的同辈人，但布莱恩从小到大都那么成熟，就像她的兄长一样。贾斯汀不想冒犯到他。她觉得军情六处应该算是布莱恩的领地。……布莱恩对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他曾经打算解释，说他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掌控欲，他完全可以接受朋友们随意跑来他家里，反正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他后来转念想到，贾斯汀这种情况，真的不是大事吗？一颗核弹哪怕就那么放在家门口，仍然让人心惊胆颤。如果布莱恩是个普通人，他不会介意向贾斯汀分享隐私，但他不是。更何况这个世界不乏天才，贾斯汀还是个孩子，和他走得太近也容易翻车暴露。所以他默认了贾斯汀维持距离感的决定，并且通过让自己看上去强势且不好接近的方式把这份距离感给拉大，大到了贾斯汀会把他的邀请当成试探、每次做决定前都会咨询他意见的程度。贾斯汀仍然把他当朋友，因为她只有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