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藏在金属里的海

人们的欢呼直到一个矿工的镐子挖下了一块被铅包裹的电板,又或者是一盆倾倒的酸液溶解掉了一根带电的铜丝,抑或是那些微小的爆破或者融烧触动了某个感应?

最初的一刹那间是可怕的,也许是墙壁的某个修复装置被启动了,排在最前面的几个矿工甚至没有发出痛苦的哀嚎就被那些高热的蒸汽给烤干了。

所有人都认为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那些金属的蒸汽被管道系统引向其他的无人的地方,但紧接着一个短促的巨大的警报响起——

“检测到气压系统异常。”

“检测到外层防辐射系统异常。”

“检测到支撑结构破损。”

“检测到自检功能异常。”

……

一连串让人难以明白的警报在这些格利泽人听起来就像是神明的怒吼,没有什么比一群惊慌失措的群众更可怜的了,他们纷纷丢下来自己的工具,或匍匐或叫喊着祈求着神明的宽恕。

但现在,这个一直躺着或立着的巨人发现了自己脚边的这一只吸血的蚊子,而紧接着他就挥出了自己的巴掌。

无知、愚蠢、顺从和无辜的格利泽人迎来了毁灭,绝望、死亡、恐惧和痛苦从那些被挖开的孔洞里喷涌而出——显然,思格德所在的这处研究区域有着很高的优先级,从那无数计算着的黑色方柱就能看出来。

因此,对于这些重要系统的漏洞,那些冰冷的计算系统往往会采用一个更简单快捷的方法去修复它:

于是一片炽热熔融的海从这下下的缺孔里喷涌而出。那是熔融的岩浆,融化的金属。就像被打破的高压管道一样。

这些格利泽人成功发掘出了这一片藏在金属里的海。

被袭击的人群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场面已经完全的乱套了。处在后面的人在高喊着“堵住缺口!”,而前面的人则在喊“引走它们!”

窄小的甬道里不知所措的人们互相推搡着,相识的人们在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这是一场悲惨的战斗,连孩童和老人也卷在金属的暖流里面。那些力量不足的老人和孩子就这样沉没在大地的波涛之中了。

漆黑的甬道里从来没有这么亮堂过,那些灼热滚烫的热流映着死神眼里的红光,警报呼啸着在长长的复杂甬道里穿梭,就像忙碌的奔走的死神。

黑色的浓烟驱逐着本就稀薄的氧气,到处都是浓烟和纷乱,高温的气体和黑烟让漂浮的人们不得不降下自己的高度。他们那悲怆凄苦的哭号就像哮喘病人的喘气,声音沙哑费力地穿过浓烟,然后就坠入了滚烫的岩浆里。

它们连同那些倒下的人一起在这液态的金属表面翻滚,燃起的火焰就好像地狱空中漂浮的狱火,仅仅在空中或者表面滚了几圈就不见了,只能看到那一处液面的表面暗淡了些许。

这一切是这样的可怕和惊悚!就像将炽热的铝水灌入白蚁的巢穴!

身着板甲的骑士和领主们显然看出来这件原本令人欣喜的事情演变成为了一场灾难,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为此悔恨了,这些尝试追逐长寿的人们以一种更快的方式被时间追上了。

铅做板甲融化了,那些白热的光亮最后填满了整个甬道,所有的人都和大地、和他们试图挖掘的城墙融为了一体。

而那些炽热的岩浆,它们就如同星球破裂了的血管,随着被挖掘出来的漏洞被填补上,计算系统的调控让受损的血管开始愈合,最先涌出的岩浆已经流到了这条甬道的尽头,但它现在已经变得缓慢而凝滞。

就像是凝结成块的血液,那些冷却下来的大块岩浆变得沉闷而乌黑,而上面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潜藏在其下的血珠。

藏在地壳里的海终究还是和地表的海不同的,它狂暴起来时最是狂暴,但沉寂下来时也最是宁静。

思格德则全然不知道外界所发生的灾难,因为他现在已经死了。

在思格德的触手开始变得干瘪无力的时候(这是格利泽人垂死的象征),他的学生就将他送到了那根通向不知名所在的传送带上——毕竟只有活着的大脑才能被特化掉。

思格德最后还是没能完成自己记忆中的计划,他是带着满腔的愤懑和无尽的遗憾被送上传送带的,临死时他试图让自己的学生吃掉自己,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林升”传递下去。

但是他的学生拒绝了他。

“我再说一遍!你必须把我吃掉!”思格德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半天,“那些记忆很重要!”

“我不能这样做。”每个将要老死的学者都要被特化掉,就像每个人死后都必须捐出自己的遗体。这是长久以来流传的规定。

“必——须——那样做,”思格德几乎是祈求了,“记忆里有拯救这颗星球的方法。”

思格德的那颗老瘦的眼球几乎就要瞪的脱落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学生,在他一生的最后,他几乎就要调试好那些设备了!最多再经历两代,格利泽人苦痛的循环就会结束了。

“他真的太想拯救这颗星球了。”思格德能听到这个声音在远离自己,他能微弱地感觉到自己随着轻微的震动在缓缓地移动。

实验室的里的所有人都只当作思格德的话是他过强的执念或者梦呓。谁会相信只要吃掉一个人就能获得重塑一颗星球的方法呢?

思格德已经没有力气去说话了,他用仅剩的力气试图让自己从传送带上摔离下去,他挣扎着试图让变得缓慢的血液流动的更快些——他过去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过。

只要自己卡死在那个狭小的入口,被机器挤得不成样子,那么自己就不得不成为被储备的食物了。这已经是一种混乱而没有意义的思索了。

血液流动的更加满了,原本一息之间就能流变全身的血液就如同被放了气的轮胎一样,它们迟笨地流动着。甚至思格德的意识也由此变得迟钝起来。

“这就是死亡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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