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叔叔,小武又睡着了!”
小女童小手指着再度趴在老驴背上呼呼大睡的武小武,初见秀气的小脸微蹙着眉。
“小武前几日方才入品,寻常人入品是总会觉得饥肠辘辘几日,或许小武入品只是渴睡吧”
那霜鬓大汉无奈道,他平生所见习武之人也众多,虽然不一而足,但武小武可谓是其中一‘奇葩’,天生神力便罢了,一身精力却好似被泄去一般,终日渴睡,无精打采,白白糟蹋了这一身力气。
“娃子,大典结束了,咱也该回村了,回晚了可就日落了”
大汉也无意去喊醒那小儿郎,反正加练不论早晚都得做完,估算下时间,总之是可今日事今日毕的。
“叔叔,再顽一会儿嘛——”
小女童看着睡梦正酣的武小武,看向霜鬓大汉的目光越加恳切了。
“……”
鬓角大汉看着小女童一双灵动眼眸,一时语塞,扭开了头,不答不应,只是那小女童见之却是高兴地拍起了手,发间缀着的小铃铛又欢腾着铃铃作响。
“等阿耶去市集,小绣便央阿耶捎带几两张伯伯家的肉给叔叔”
小女童欢悦得眯起眼睛,日光照耀下来,白净细腻的皮肤透着娇嫩的绯粉,玉质藕节似的小臂与秀手在阳光中氤氲着薄薄一层亮雾,老驴一步则铃声轻脆,朗朗晴明里姗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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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鬓大汉看着如斯稚女,只得憾叹一声,败下阵来,可惜乃是他家女儿,不是其掌上明珠啊。
“嗯?叔叔不喜张伯伯家的肉吗?”
女童哪里懂这一声叹,只疑叔叔近来换了口味,不好那几两肉了。
“不是……”
“老张家那二两猪头肉自然是极好的……”
大汉又是语塞了,本就讷于言,心中所想且是个笑话,怎好说与她听。
看着那挺臀大睡的‘兔崽子’,霜鬓大汉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扬起了他的大手,一个巴掌下去,又是一声清脆响声。
那嗜睡小儿郎一如僵尸尸挺,对周围人怒目而视,刚要开骂,却领略到了他师傅霜鬓大汉的无情目光,自然脖子一缩,没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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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于回村草径上,小儿郎耷拉着头无声走在最前边,大汉虽然拄着拐杖,行走却不怎么难,时不时还用那拐杖轻叩不看路的少年的头。
而那老驴的背上已由小女童和一些在御京城内买到且扎好的货物占据了,是故那怠惰小儿郎便被赶了下去。
女童照样是侧坐在老驴上,晶莹小嘴贴着糖葫芦,大大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在前边引路的武小武,似乎对她一人坐在毛驴上有些‘惶恐’。
“为啥绣娘就可以坐毛驴,还可以吃糖葫芦,我就要走回去……回去还要挑水!”
武小武碎碎念中。
霜鬓大汉的拐杖伸了过去,那少年果然‘哎呀’一声便没再碎碎念了。
“你是男的,敢跟女娃子比?!女娃子可比你娇贵多了;
还有,不准随便叫女娃子名字,女娃子的闺中名字能随便叫吗?!
再有,当初你李叔约好的女娃子是你姐姐,不准没大没小;
再再有,你再碎碎念晚上就别想睡了”
霜鬓大汉一连四个警告,没搭理哭惨着的武小武。
“名字取来不就是用来叫的吗,不然取来干嘛?
她比我小,怎么做我姐姐,而且我姓武她姓李,就更没道理了,
还有……我还是个孩子!”
武小武最后那一句说得尤其心安理得。
“嗯,有道理,再加练,挑四百桶水”
霜鬓大汉点了下头,然后一句话差点没把武小武哽死,而已初显娴雅淑静的李绣娘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看看人家三王子,跟你一般大小,但人家已经到昂藏境了,还是名副其实的昂藏境,
再看看你,才刚入品,还是个下品四钧,
老秦我见了你这‘兔崽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霜鬓大汉即老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着武小武那个‘痛心疾首’啊。
“人家天生入品的……咱凡夫俗子能比吗——”
武小武嘴巴嘟囔道,却不敢大声说出来,以免又得加练了。
“那你还敢如此惫懒,须知在梁国似你一般年纪的,如今都已被纳入预备大营里受训,不出两年便要沙场建功了,
何况你还身负神力,加上我老秦一番调教,将来应召入伍,说不得任校尉、将军都无不可,
老秦我可是年十三便参了军,大小数百战,手下也把着千万人,要不是……”
老秦话未绝,却没再继续说下去了,夹在腋下的手拄拐杖,随着他不拄拐时走动的踉跄步伐,也仿若在时时刻刻提醒他,那令他至今不忘的岁月,已然离他甚远了。
武小武感觉到老秦情绪的低落,那些碎嘴抱怨当即好似空气般不翼而飞了,还摆出一副自信满满样子,安慰着秦老头。
“秦老头……我会当上将军的,我可是你徒弟!”
“叔叔叔叔……”
小女童脸上写满了担忧,润玉般的手指轻轻捏着秦老头的衣角。
那老驴也似乎通了人性,甩了甩两片耳朵,头往老秦身上靠了靠,顺带打了个响鼻。
“没事没事,老秦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不打紧的”
老秦一下子换过情绪,木讷的面上复又勉强生出一丝笑意,在哄老秦开心这方面,还是女娃子容易些。
而在武小武面前还是面无表情,只不过当老秦伸手过去的时候,不再是给小儿郎一个‘暴栗了,而是在他头上轻柔地揉了揉,也是不言语的感情直白。
到日近西山时,三人一驴才到村口不远处,路旁树下立石碑,上刻‘清河村’三字,晚照里藏蓝的余日,好似晨间熹微的曙光。
远山与天际会处,还留有一抹沉金日光,下一分秒便似假暝近寐人眼,云过即闪烁,孚一会儿便彻底阖下消逝了。
村里已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临近村口人家,已点起火烛,透过薄薄白窗纸,散发着昏黄烛光,在夜幕渐织的晚间,仿佛海滨灯塔,指引归旅方向。
“噗唿——”
老驴也知道到了家,似是带着可以歇息的兴奋打了个响鼻,本就静寂的村落,因此而有了生气。
许多荷锄而归的人,或骑着水牛牵着黄牛与他们打招呼,老秦看见他们,这才展露笑颜……
“老秦,三王子大典可热闹?”
“可不热闹?王宫前那神武大街都占满了人,
那干戚军、冷漠傩甲军、子龙军还是那么威武,跟我离了军伍时的气慨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梁国襄国的使臣可都被吓得一脸煞白哇!”
老秦与那些偶遇村人胡侃乱吹着今日见闻,小村子乐事不多,出一趟门去一遭王都都能说上几日……
“老李家的女娃子这是越长越俊了,过多几年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兔崽子”
听了铃铛响,那盘坐在水牛背上抽着旱烟的老者,一时连烟都顾不上抽了,只是啧啧称赞着。
“罗老鬼,咋的看上李家的女娃子了?
你那几个小子好像也快了,是可以谈婚论嫁了,赶明儿上老李家谈亲去?”
前边荷锄提桶的人闻言,回过头来跟那水牛背上抽旱烟的罗老鬼状是提议实则揶揄道。
长烟杆上续着一点暗火与灰烟,随一口吞云吐雾,徐徐呼出,听了这话却是被哽着了……
“屁!
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哪配得上这么俊的姑娘家,
你这鳖孙坏得很,尽撺掇俺做这些丢人事儿,
你家那小子咋就不见你去给他说一门亲?!”
罗老鬼有点儿气急败坏道。
“嘿,老李家底殷实得很,一般人可不敢去他家说亲去,
他那婆娘虽然走得早,但这十里八乡的也没她那么俊的人儿,
指不定是哪家大小姐或是女公子委身与人的,
咱就是有这念想也没这胆气呦”
那拿着锄头提着木桶的人悻悻应答道。
“那是……”
罗老鬼附和了一句。
小女童在大人长辈面前也没敢言语,他人前内敛,只是小脸羞红地低着头捏着纹着翠鸟尾羽的衣角,也没敢看人。
况且大人们说的这些话,加上时不时蹦出三两荤话,岂是未懂世情、不经人事的青涩女儿家能懂的,于她而言也着实羞人。
“老秦,你待这半路徒弟也是够狠的,十来岁就让人打御京走回咱村里”
罗老鬼在水牛背上坐了一路,这才注意到那在前边继续耷拉着脑袋,牵着驴绳的武小武。
“这男娃子根骨不错,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可不能太娇惯,
何况我这瘸了腿的师傅也是用脚走,他哪有骑驴的道理”
老秦也没否认,反而如是说。
“是这个理……他那病症可解决了?”
罗老鬼接着问。
老秦听了摇了摇头,
“难,他识海里那道心锁我也解不了,托御京里的熟人看了也说没法子,
他的身世跟记忆,说不得得靠他自己找回来了,
我思前想后,小武他是在村外湟水支流,清河边上被我和老李抱回来的,
说不定是武关或是御京那边顺水下来的,往后也就往那边打听打听了”
罗老鬼匆匆吐出一团雾,接过话头,一心的郁郁之事一股脑倒漏出来,
“近些年来虽还太平,但细细一想,哪里都是战事不断,前些年燕国北疆见了倭贼,
梁国纪国又传言说在呼兰山左近发现了零丁番寇的踪影,
咱武国前些年才灭了个卫国,暴齐余孽还在东边窥伺,南均却又出了叛乱,
不知道要多多少这小子这样的遗孤,又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偏生如今的周天子还是个半老不休的……
真是狗娘养的世道……”
说到这,罗老鬼又抽起了旱烟,烟杆子堵着嘴,没再有说下去的念头了。
“会好起来的,咱武国大军出马,哪里的贼寇不平?又有哪里的叛军敢接战?!
只要梁国、襄国能跟咱武国同心戮力,这大周迟早天下太平”
荷锄的人笑着说,脸上自然而然的有着简单的信心,然而未免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嗯……”
老秦只是点了点头,没接这话,而罗老鬼依旧是嘴堵烟屁股,国家大事,难则难矣,其中弯弯绕,哪能三两句概括?
“回来咯回来咯——”
入了村,便有一群不怕挨揍的小孩吆五喝六地啸聚过来,老秦赶忙从老驴背上摸出一纸包,将一些零嘴小吃食分给这些日落了还不散去的稚童。
又是一阵嘈杂招呼,得了零嘴的稚童心满意足地散回了家,由村口回到家中的路上,皮肉之声又要与训斥怒骂之声‘争锋争雄’了。
李青山已经在家门前的榕树石椅上翘首期盼多时,手撑在一残破石桌上,提着一颗灯笼,极目眺望着,就等那远远驴影人迹,直到真切听到了那驴蹄踢踏声和它那表以不耐的响鼻声。
“今日回来得有些迟了……”
老秦看着焦急等待的李青山,有些惭愧,先行告罪。
“没事没事,娃子贪玩,迟了便迟了,老秦你晚些再回吧,我备了几两酒,咱俩还能喝上碗酒”
李青山摸了摸李绣娘和武小武的头,便让他们进了屋,将老驴牵进屋旁的草棚上了闩,热情地抓过老秦的手,便往屋里带,老秦拗不过,也就陪李青山去喝上一碗了。
推杯换盏间,两人已近微醺将醉,话也能说得开,于是便大有可谈了。
“嗝——”
“小武当真是天生神力?”
推杯换盏间,李青山抬碗再饮了半口酒,另半口则是在他已经醉得不怎么握得住酒碗的手抖中泻在了衣领酒桌上。
酒正酣,目光飘忽中,看了眼边上细嚼慢咽的女儿和扒着饭食的武小武,想了点儿什么……
“我秦义从军多年,征战南北,哪里会看错,
你且说说,你门前那石桌是不是被小武一巴掌拍裂的”
平日里木讷惯了的秦义,此时面容上倒可见明显表情与情绪,所以相交多年的李青山见了也知是真,秦义也没必要瞒骗。
“是……就是觉着不真切,好似天生神力一下子就不值钱、不稀罕了”
李青山呵然一笑,笑中有着一抹得意与嘚瑟。
“哪有,大周这么多封国,若是出了个天生神力的那不得供起来,传得世人皆知了?
也就是女娃子走了运,丢了张手帕捡了个人儿,我们两个还是沾了运”
秦义想起来也是颇有感触,这酒也难免多倒上几碗。
“不瞒你说,待我将军中修武之法教给小武,将这神力融会贯通,操控自如了,起码是个上品十二钧的境界,或许能到昂藏境,
入品后的下中上三品不谈,再上边就是昂藏、指占、结印、清魂、释身、明神、玄经、法道、天人、开地天通共十境,
小武于三四年之内最起码能到清魂、释身境,那就是当个统兵数万的大将军也不在话下了!”
秦义越说心潮越是澎湃,于他这样的军伍之人而言,能把衣钵托付给这样的武材,余下人生也就大满足了。
“果真?!”
李青山还有些不敢信。
“一定…一定是个大将军……”
秦义已是醉上七分了,话说完,嘴还似有呢喃,怦然一声,人也便倒了,唯碗中残酒还在悠晕着什么。
夜虽见晦,云还敛月,四人围着几星烛火,豆饭菽羹,几碟小菜,两碗浊酒谈平生,一窠碎星话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