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茶杯砰然落地,伴随尖锐声响起,玻璃碎渣四溅开来,瞬间洒下一地浑浊。
实际上,何晚很少有过如此激烈反应。
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些辅料有毒,筱筱母亲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用。
陆迟只愣了瞬,先看何晚身上有没有被波及,随即去拿扫帚将地面清扫干净。
“晚晚,我好像......有点离不开它了。”
何晚闻言微微发怔,眉头紧皱,“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迟却不答,目光落在地面上,即便已清扫干净仍残留不少水渍痕迹。
那些辅料,当然不止有强身健体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镇定精神。
那是他在苏醒后才了解到的真相,顺着往回想也就明白了许多事。
也许正是因为前世长期服用辅料,致使患病潜伏期无限拉长,直到三十岁那年才彻底爆发。
而中途停药的缘由不难猜,体内毒素就快达到某个临界点,若继续服用就会有生命危险。
实际上自得知患病后,陆迟拒绝用药的原因很简单,像常见的精神类药物氯丙嗪,舒必利等,都会附带十分明显的副作用。
再者就是,没有哪个精神病人会承认自己有病。
至于这一世,他选择靠那些有毒辅料来镇定精神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是徐飞扬亲手交给他的。
所以他才意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实,幕后人太了解他,比任何人还要了解。
逐渐回过神来,当发现何晚脸上满是担忧,不禁叹了口气。
“那以后不用了,等下全扔掉。”
“那些辅料是李吱吱送给你,徐飞扬交给你。”
话里话外太直接,陆迟看何晚一眼,“跟他们两口子没关系。”
何晚似乎也意识到语气太冲,只好退了一步。
“徐飞扬可以不知情,但李吱吱肯定一清二楚,你别忘了上次在终结村......”
陆迟只是摇头笑,“其实并没有区别。”
何晚抬头看他,没听懂。
陆迟只好耐心解释,“如果李吱吱想害我,跟你想害徐飞扬是同一概念。”
这么说,何晚反而更迷惑了。
这怎么能一样。
似想起什么,陆迟不禁摇头失笑。
“老赵也是你也是,怎么都认为飞扬那人很简单啊。”
那可是他关系最为深厚的老友,也一直以来并肩同行。
听到这句发自内心地感叹,何晚忽然就想到上次和陆迟的谈心。
这一次,她选择直接问。
“陆迟,我问你答。”
“嗯,你画我猜也行。”
何晚自然没听懂,皱眉问,“在你心里,徐飞扬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迟先没急着回答,反问,“还记得以前我常说的话不?”
这么说自然是与徐飞扬相关的,何晚短暂思索了下。
印象里,陆迟以前经常说徐飞扬那人好骗得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戏耍逗弄他。
所以,是因为他太擅伪装,总是会完美迎合对方的需求,且很难被人看出破绽。
那不就是一个愿戏弄,一个愿上钩?
彼此还心知肚明......
见何晚明显无法理解这份关系,陆迟忍不住笑了笑。
“飞扬那家伙啊......属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出来,但什么都不说的那种人。”
“嗯,不像我这么老实。”
在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他更了解徐飞扬。
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很细,好听点叫大智若愚,直接点叫扮猪吃老虎。
是,没错,一个人可以潜伏十年,二十年,但不可能一点不露马脚。
然而前世直到死的那一刻,他也没从徐飞扬嘴里听到一些话。
那些本没有必要说的话,他却很想听,且一定要听徐飞扬亲口告诉他。
有时候,他这人就是如此老实又固执。
......
吃完早饭后,陆迟带两女孩去泥家村上坟。
路程不算远,等下了纪强开的车,还花了很长时间才到达目的地。
山路陡峭难爬,特别是筱筱妈的坟落于山腰处,只能靠步行走上去。
中途就连陆迟都稍感腿酸,而腿短的筱筱却拒绝了所有帮助,硬生生靠自己走到了坟前。
坟前孤寂冷清,周围杂草丛生,尽显荒凉之感。
墓碑是由最简单的石材所作,上面字迹经多年风吹雨淋也已看不真切,隐隐能分辨为“妈妈之墓”。
陆迟拿出备好的工具,先把坟边杂草清理了遍,挂好坟飘点完香,再让筱筱给碑前磕了三个头,最后让她一个人烧纸钱。
“妈妈,筱筱又来看你了......”
前几年,泥家村里的好心人会带筱筱来扫墓,但毕竟也不可能常来,一年一次已经算是人情味十足。
到了后面,小姑娘也就时常一人来坟前说说话。
虽然,永远都不可能听到任何回应了。
悲伤氛围刚冒出个苗头,就被新奇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呐,哥哥你在干什么?”
即便再天才,终归还是个九岁大的小孩子,好奇心重。
“啊,这是哥哥老家那边的习俗,添些新土在坟上,寓意是让逝者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一顿,陆迟笑,“等你以后长大了,别忘了偶尔帮哥哥翻修下房子。”
不等小姑娘反应过来,他攥紧手中铁锹先挖了个小坑,随即砸向周围松土使其落在下方撮箕里,最后再均匀倒在坟上,如此反复。
这是个实打实的体力活,因长时间未运动,不过几分钟过去就已稍感无力。
“哥哥......我来试试!”
“你把纸钱烧完就行。”
小姑娘还没竖着放的铁锹高呢,不难想象被垂直压倒的画面。
“我去找强叔来。”
陆迟闻声望向何晚,还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他必须亲自来。
伴随时间流逝,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视野里,大男孩愈发体力不支,却始终耐心十足,额上分泌出的汗珠早已风干。
何晚没再看,直到不经意一瞥,随后双眸微眯定定望去。
不知何时,远处的树后出现了一道男人身影,望向坟墓的姿势一动不动,眼里隐约泛着泪光。
原来是做给朱大常看的。
可就算是摆明了的收买人心,当真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又有几人?
察觉到何晚的视线,陆迟笑笑,伸伸腰活动下筋骨。
“如果能安抚下朱哥的情绪,再来几次也没关系。”
“安抚?”
“嗯,就那天打电话喊他回来的时候,他大概认为我在用筱筱威胁他。”
何晚怔了怔,直接反问,“不是?”
陆迟这才放下手中铁锹,转过身捏捏她的小脸。
干活许久手上难免很脏,白皙脸颊瞬间留下不少泥土痕迹。
“就好比我现在这份举动,你怎么去理解?”
心知其中必有深意,何晚倒没在意脸,很认真思索起来。
一时思维发散,陆迟生怕她突然冒出一句“理解是你很喜欢捏我的脸”。
半响过去,仍没听到答复。
陆迟也休息够了,一边继续干活一边揭晓谜底。
“挺简单啊,就是单纯捏捏你的脸而已。”
“这件事整体上看是没问题的,动作也是一个亲昵的动作。”
“只不过......恰巧我的手很脏。”
须臾间,何晚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够清晰。
陆迟没卖关子的意思,想了下,随即一点点剖析开来。
“当我主观发起这个动作时,只是一份无心之举,没有或者说很少能注意到‘手上很脏’这个信息。”
“可站在被动方的视角上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脸是比较重要的地方,‘手上很脏’这个信息会被无限放大。”
一顿,陆迟想将何晚脸上擦干净,可是却越擦越脏。
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就不能去解释了。
“这道题需要用心去感受,记得课后温习,等下次上课老师再问你。”
“嗯,陆老师。”
陆迟闻言愣了瞬,不禁哑然失笑。
不错有长进,还学会顺着开玩笑了。
可当发现那张小脸上的极度认真,好像是打心底把他当老师了......
“咳,听好了,那老师就再教你第二种解法。”
没本子做笔记,何晚心里如是想到。
“很多时候,没必要去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事情构造很简单,全看当事人如何去理解。”
“我的理解是筱筱想朱哥,朱哥也想筱筱,然后朱哥就回来了,当然顺带帮我个忙。”
何同学忍不住举手提问,“心理暗示?”
“可以算心理暗示,但也是事实啊。”
怕她没听懂,陆迟加了句,“至少在某些未知到来之前,它只能是事实,有且仅有。”
何晚眉头皱起,反复琢磨着这几句话。
“晚晚,当一个人去思考一件事情时,没必要先往坏处去想。”
“很多时候如果没有一个确切答案,不如先往好的方面去考虑,那样不但没有心理负担,做事也能心无旁骛事半功倍。”
“这很好理解,动机越强,积极性越高,取得的效率自然也就越高。”
“从心理学上讲,一些消极情绪的产生,是由于大脑提前接受了那些负面信息,但那一切还属于未知,并不一定会发生。”
说到最后,陆迟笑了下。
“那么,不如换一种好的思路去走,何必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说的容易,做起来太难。
何同学有些似懂非懂,很快却能举一反三,“那你刚刚也是......”
陆迟点头,“是,我的初衷只是想给筱筱言传身教,只不过......”
“朱哥得知我们要去给筱筱妈上坟,自然也会跟来。”
他不是神,只能大概估计出朱大常到达乌城的时间。
“至于两者间的着重点在哪,从不同视角上看就能得出天差地别的解读。”
“孰轻孰重,多想想,其实并不关键。”
当话毕许久,何晚仍皱眉思索着,小脸灰白一片,像个安静的小花猫。
陆迟见状忍不住笑笑,从怀里掏出湿纸巾,给她脸上擦干净。
“你觉得我现实也好,心机也罢,但朱哥愿意帮我,我自然也会用心去对待。”
是了,他本就是个做事目的性极强的人,只不过一般都很难看出他的用意。
包括昨天离开赵家后,突然搬回租房住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
想到这,何晚若有所思。
她有种直觉,若是以往,陆迟根本不会让她看到这样的一面。
可现在却突然跟她讲了这么多......
陆迟自然不知何晚想法,见添土也差不多了,去点了鞭炮。
三人沿着小路朝山道上走去,伴随身后的噼里啪啦。
随之出现个小插曲,鞭炮炸一下何晚眼睛就眨一下,很同步,看上去特别可爱。
当炸响频率快到一定程度,她实在跟不上节奏,干脆就直接把眼睛闭紧。
“怕鞭炮?”
何晚犹豫了瞬,还是点点头。
“嗯,那以后都不放了。”
与她相比,小姑娘却很喜欢鞭炮声,蹦蹦跳跳用不完的活力。
“陆迟,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见面?”
“他们不能见面,起码现在不行。”
毫不迟疑拒绝后,陆迟远远望了眼,先前躲在树后的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何晚正想问起原因,就见陆迟掏出了震动的手机。
她是知道陆迟有两部手机的,一部日常用,另一部较私密。
她也曾看过另一部,然而上面没有留任何备注,短信也几乎为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快,陆迟与电话那头交谈起来。
何晚在一旁静静听,从语气内容上看,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位多年老友。
直到看见大男孩儿忽然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老实笑意。
“你给我打电话,不只有警告。”
“什么意思?”
陆迟不答,蓦地话音一转,“我最初的设想是,过年期间你就会忍不住给我打电话。”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那头的嚣张大笑。
“哈哈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知道吗陆迟,老子最见不得你这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你懂你妈个屁!”
陆迟一点不恼,笑得老实,“很简单,你想我了啊。”
余光一瞥,这才发现何晚正抱起筱筱偷听,一大一小两女孩皆猫着头,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他尴尬笑了笑,只好拿出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比利刃入骨更痛。
“因为......你已经没人可以打电话了。”
不知道该打给谁,思来想去也只能打给最恨的人,以消遣心中寂寞。
即便只是为了骂几句泄泄愤。
“虽然有点晚了,胡乐,祝你新年快乐。”
“谁他妈要你假惺惺!我现在还有......”
电话那头却突然挂断了。
没试探出来,陆迟有些失望。
“是胡乐?”
从耳旁传来淡淡声音,陆迟扭头看何晚一眼,又不禁把视线落在她指上对戒。
“放心,他只是个可怜的跳梁小丑。”
“我派人去查电话。”
陆迟只是摇头,怎么可能查的出来。
何况也不需要。
他想了下,语气肯定,“是从香城打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香城?”
何晚一脸好奇把玩着手机,来电有加密,根本就分不清归属地。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陆迟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一晚的重金求子。
香城大亨胡三爷。
难道还真叫胡魔......光看名字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就去香城查。”
“也没必要了。”
顿了下,陆迟嘴边泛起笑意,眼神却逐渐变得很淡。
“胡乐在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说明很快就会出来蹦跶了。”
从胡乐的失踪开始,就是父亲想要传达给他的一种讯号。
第二轮游戏,正式开始了。
所以,他需要一张藏在暗处的不起眼底牌,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