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唱戏

她忽然担心起儿子来。

嘴上虽然说着儿子吃完了梅花酥饼没有出现问题,但是心里也害怕万一是毒发迟缓呢?而现在儿子已经去上学上了一天,应该已经放学回来了,要是那毒素发得慢,昨天没发作,今天才发作呢?

不知道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按时回来?身体真的没有异常吗?

“我想回去看看三哥儿!”何姨娘猛然上前抓住了馨宜胳膊,哀求地看着她。

馨宜读懂了何姨娘眼神里的担忧。

“按理说,这种毒是很快会发作的,就像我姨娘一样,吃了一会儿就有反应……”馨宜沉吟瞬间,当即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看看三表弟的情况吧。你这些点心还有吗,三表弟会不会放学回来再吃到?”

“我从来不让他吃隔夜的东西,都是每天新给他做的,昨晚的点心还有点剩余,不过他应该不会吃,今天我做的都拿过来了……可是万一……”何姨娘脸色难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昨天的点心也有问题,万一儿子放学回来一时兴起,改了习惯,要吃剩点心可怎么办!

何姨娘立刻往外走:“我回去看看!”

她心急如焚。

“你先别轻举妄动!”馨宜一把拽住她,“我让琼芝派人去探望三表弟,不管有事没有事,都把他叫到这边来给老太太请安。万一他有事,上房里钱大夫还没走呢,正好治疗。”

说着馨宜就快步出了屋子。

何姨娘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看儿子,但是她不傻,知道这个时候她恐怕出不去老太太的院子,而且一旦回去漏了行迹,打草惊蛇,暗中算计的人把痕迹收拾得一干二净,她可就更难洗脱了。现在按照馨宜的安排做,对她和对儿子都好。

于是何姨娘强行咬牙忍住了立刻要去见儿子查看安危的冲动,硬生生站住脚步,狠狠握拳抵在桌面上支持着身体。

情绪反而比刚才更冷静了,发誓要把暗中算计她、威胁到她儿子安危的坏人揪出来。

“李姐姐,你接着听我说,帮我想一想哪里有问题。”

她继续一边回想一边喃喃自语,梳理思路。

李姨娘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帮忙在其中寻找破绽。

而馨宜出去找到了琼芝,私下里把情况一说,琼芝也很机警,立刻安排了平日最不起眼的红缨过三房那边去,只说老太太心疼孩子们,大家过年的新衣服的花样老太太要亲自决定,派身边管针线的红缨去询问各房孩子们的喜好。

这个借口很好,老太太昨天刚让人给三少爷、五小姐送了东西,今天把疼爱扩展到所有孙辈们身上,是老人家经常有的事,不会引人怀疑什么。

红缨带了小丫头过去,见三少爷刚放学,安安稳稳在房里继续温书并等着开晚饭呢,一切正常,就传话让他到上房去,让他把想要的衣服花色亲口说给老太太听。谢三少爷是个乖巧的,立刻听话地跟着小丫头走了,红缨这边又到各房快速走了一圈,把做衣服的话带到,周全了一圈,然后才回来。

琼芝和红缨两个假传老太太的意思,要弄什么衣服花样子,这都是小事,回头跟老太太说一声把事情继续圆上就好了。目前借着这个由头,既能安顿谢三少爷,又能不声张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两全之策。

何姨娘隔着厢房闪开一条缝的窗子,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地进了上房去请安,又听馨宜回来之后说谢三少爷今天没再吃那梅花酥饼,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心头一块大石头暂时落了地,一叠连声地对馨宜道谢。

馨宜让她不必谢,先理清楚思路。

她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这件事很严重,要是不揪出后头算计我的人,有了这回就难保不会有第二回,能在我做的东西里下毒,那我的儿子就时时处在危险中。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馨宜就是看中了何姨娘对儿子的这份心,才相信她不会做下毒这种蠢事。

何姨娘把刚才和李姨娘一起分析出来的事情告诉馨宜:“……我想来想去,想了好几遍,的确想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除了一件——我今天上午做饼的时候,正好有郑兴家的过去,送了一些新鲜的干果子蜜饯子,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我请她在小厨房里喝了两碗茶才走。这是我做饼的时候唯一去过的外人了,但是……”

何姨娘又迟疑,“但是我也没见到她做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她一直坐在那里跟我闲聊来着,似乎也没碰我手里的吃食。”

馨宜说:“你仔细想想,再想想。”

何姨娘皱着眉细想。

半晌之后苦着脸说:“真想不出来什么了……”

发生这种事,她比谁都着急找到线索,可是就是找不到。

馨宜问:“除了郑兴家的,你身边的人都很妥帖?”

何姨娘说:“都妥帖,是我精挑细选留下来的人,但凡有不妥当的我都不让人进我们的屋子,更沾不到我们的吃食用物了。”

“做饼的只有你自己?”

“不,还有我跟前的一个小丫头,你们也熟悉的,给我打下手。”

那小丫头馨宜认识,伺候何姨娘两三年了,人不大聪明,但是老实。

何姨娘想了想,摇摇头:“她不可能害我,这孩子不是那种人。再说她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也没机会下手。”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做这个饼,就没离开过,别人没有往饼里下毒的机会,做完了你就直接送过来了?”

何姨娘点头:“是。”

她很沮丧。

馨宜又问:“那你用来做饼的食材和锅碗瓢盆呢,都干净吗?”

何姨娘再次认真回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一直都很谨慎,这些上头很注意。”这还都是拜原来的三夫人所赐,何姨娘总是担心儿子被人暗中算计,所以一应吃穿都很上心,到处谨慎。

所以这回突然出了这事,她震惊之余也茫然得很,因为实在想不出什么地方会出纰漏。

馨宜沉吟道:“既然你一时想不出,我们就得想点办法引蛇出洞了,不然,一来这件事若是查不出人来,以后的隐患太大,你和三表弟不安全,二来事情发生了,又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发生的,这件事总要给老太太一个交待,不然你以后如何在这府里立足呢。”

“姑娘,您有什么好办法,请快快说出来,我全听您的!”何姨娘此时也是没了主意,又知道关系重大,没有结果的话她很可能要遭殃,于是将信任她的馨宜当做了救星。

李姨娘中了毒,馨宜还肯信任她,何姨娘就感激不尽。

馨宜说:“我想,能不能请上房的姐姐们帮忙,无论是谁,中毒一个……”

“啊?!萧二姑娘,这……”

何姨娘惊疑不定,明白了馨宜的意思,但是觉得这样会闹得太大,莫名觉得害怕。

只是,还没等大家商量出阁所以然来,开晚饭的时间到了,老太太派人来,叫馨宜带着两位姨娘一起去上房吃饭。

来传话的是小丫头卉儿,“老太太正跟三少爷说话呢,聊得很高兴,听说何姨娘留在这里还没走,就让姨娘一起过去,跟三少爷陪着老太太一块儿吃饭。请萧二姑娘和姨娘也过去,大家一起热闹。老太太还让厨房加了几样菜呢,发话说都过去,谁也不许不去。”

屋里几个人对视一眼,答应了下来。

馨宜帮着李姨娘穿戴好了,大家收拾收拾一起进了上房。

老太太日常吃饭就在暖阁,这回人稍微多了几个,就把饭桌摆到了宽敞的宴息室里,几个人进屋时,谢三少爷正扶着老太太往桌边座。老太太笑着招呼馨宜等人一起坐,李姨娘和何姨娘怎么敢上桌,平日里只有夫人们才能跟老太太同桌,她们做妾的按规矩不能上。

于是两个人推辞,老太太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要真按规矩来,我这几个儿媳妇也都不能在我跟前坐着吃饭,都得好好站着给我端汤夹菜,服侍我一个人吃。我最近是越发不耐烦那些规矩了,就喜欢人多吃饭,吃着香甜,你们都坐吧。”

琼芝领着丫鬟们添凳添碗筷,扶着馨宜几个人全都落了座。两位姨娘都很拘谨,小心翼翼地举筷,谨慎地吃着,多半时候都在陪老太太说笑。

老太太道:“你们真是小心太过,这有什么呢,我难道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们不成。好了,我也差不多吃饱了,先离席,你们不用起来,安生吃饱了再进来陪我说话。”

谢三少爷起身陪着老太太进内室去了,两位姨娘连忙飞快地吃了一些饭菜,跟馨宜一块儿起身,要到内室去。只是还没离开桌子,忽然屋里头一声惊呼。

“老太太,怎么了!”

接着是谢三少爷惊叫着呼唤“祖母”,吓得何姨娘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内室。

馨宜这边扶着李姨娘连忙也进去,刚进屋,先进去的何姨娘已经被两个丫鬟给按在地上了,琼芝大声呵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给老太太下毒!来人,快把她给拖出去!”

何姨娘惊得一脸惨白,大声喊“我没有”,但是没喊两声就被帕子塞了嘴巴。两个婆子被喊进来,几个人把不断挣扎要解释的何姨娘给拽出了上房。

馨宜也是吃了一惊,在何姨娘被按倒的那一刻就去看谢三少爷,怕孩子被吓着。但是她惊讶地发现谢三少爷虽然一脸着急,还对老太太说着“我姨娘什么都没做”之类的话,但是,那着急的感觉非常肤浅,不走心。

馨宜愣了愣,相继观察谢三少爷、琼芝、老太太等人的神情,忽然在何姨娘被拖出去的时候飞快明白了什么。

她拽住了要上前说情的李姨娘的衣角,摇摇头,示意李姨娘别插手。

外头传来何姨娘被带走的动静,很快就消失了,听起来像是把何姨娘给带进东厢房里去了。馨宜上前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声音比较大,还带着急切。

琼芝也很大声地回答说:“老太太吃了何姨娘送来的点心,竟然中毒了,何姨娘真是胆大包天,想必是为了三爷的事情报复老太太呢!幸亏钱大夫还没走,在后头斟酌方子呢,快,赶紧请回来给老太太治病解毒啊!”

馨宜这才知道钱大夫还没告辞,人在后罩房那边呢,不一会儿就匆匆被叫进了屋子里来。

李姨娘看到这一切有点蒙。

老太太哪里中毒了,明明是好端端地靠在椅背上坐着呢,什么症状都没有,可不跟她上午似的又吐又晕的,到现在都还虚着。而钱大夫进了屋也没上前看诊,只是被吩咐着坐在那边。姨娘被带走的谢三少爷不着急,老老实实在老太太下首坐着。老太太还让她坐下歇着,说:“你上午受苦了,这时候肯定还不舒服,别累着,快坐下吧。”

馨宜朝她使眼色,李姨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这是在假装中毒?

但这是为了什么呢?

想起馨宜方才在厢房那边说过的什么“引蛇出洞”,李姨娘纳闷,难道这样就能把蛇引出来不成?背后的人若真的觉得自己得手了,还不悄悄地藏起来,怎么会出来呢……

琼芝带着一个丫鬟,进进出出地端水拿药,不时着急地叫唤几声,而屋里头这几个人,老太太、馨宜、李姨娘、谢三少爷,还有钱大夫全都安稳坐着。

没过多久,府里其他人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相继赶来,后来谢四爷也从外头回来了,掌灯时分谢二爷也下衙回来了,都到了老太太这里。赐恩伯因为被馨宜砸了之后一直关门养伤,倒是没来。

只是众人都被拦在外间,不让过东边这两间屋子里来,说是老太太吐过之后不舒服,不耐烦看见人,大夫也叮嘱要屋里清静些让老太太休息,于是大家都不敢进内室,不时问进出的琼芝老太太怎么样了,都很着急。

过了一阵子,钱大夫从内室里出来,就被谢二爷和谢四爷叫过去问情况。钱大夫说的症状和解毒的法子,跟之前和馨宜说的类似,只多了一条叮嘱,说老太太需要安静将养,千万别现在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养神,把最危险的今晚度过去。

这个表述让众人非常紧张,上回老太太被赐恩伯气得中风发作时,钱大夫都没这么郑重叮嘱过,难道这回比上次还危险?

谢二爷坚持让钱大夫留在府里别走,随时观察老太太的情况,钱大夫答应了。

然后,过了一刻钟,馨宜扶着李姨娘从内室走出,告诉众人老太太的意思:“……让把何姨娘连夜打发去祖籍老家,不许她再回来,立刻送出城,老太太不想再看见她了。三表弟留在这里,老太太以后要亲自教养他。这件事请二舅舅即刻去办,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谢二爷就随着馨宜出了门。

只是到了外头,馨宜给谢二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进了关押何姨娘的厢房之后,屏退看守的人,馨宜低声把真实情况给谢二爷和何姨娘说了。

谢二爷脸色一直很不好看,眉头皱着,让何姨娘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但是听说自己不是被愿望的,何姨娘倒是暗暗松口气,要不是谢二爷在跟前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你去吧,这件事我来办。”谢二爷最终道。

馨宜便行个礼退出去。

跟李姨娘回了对面的厢房之后,随即看到谢二爷叫来手下把何姨娘带出了厢房,何姨娘还捆着,堵着嘴巴,是众目睽睽之下挣扎着被带走的。

李姨娘深深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馨宜扶着她躺回到床上去,让她休息。到了二更天左右,谢二爷从外头回来了,径直进了上房去跟老太太禀报处置何姨娘的事,这回倒是被允许进了内室。

等他出来,就让众人都散了。

“母亲这里由我跟钱大夫守着,今夜你们先回去休息,看看若是不妥,明夜还需要人守着的话,再换你们。”

众人一听这是要长期伺候病床的意思,都惊愕地问怎么情况如此严重,谢二爷也没多说什么,三言两语把人都给撵走了。他现在地位不同以往,在家里越来越有权威,众人也只得听他的安排。

等人都走了,谢二爷把老太太这里伺候的仆妇们也都遣回去休息,不让人人都跟着熬夜,只留了几个丫鬟在外间值夜,他跟琼芝在屋里头。

跟前没有外人,谢二爷低声对老太太说:“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只等有人露出行迹。只是儿子不得不说一句,您其实不必这样操心,交给儿子来办就好……”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老太太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说:“你其实是想说,这点小事,以你平日里查案办案的手段来说,不多时就能查出来,何必由我亲自搭了这么大一个戏台子大费周章呢。”

谢二爷默认了。他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妾室做的点心不妥当,还送到了老夫人跟前……这种腌臜事在豪门贵户里其实挺常见的,只是谢家一直有老太太坐镇,以前类似的事很少发生过而已。而这种小事,精明点的当家主母都能悄悄摆平,连谢二爷都不必出手的,何况是由老太太亲自出面。

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谢二爷虽然一切都按着老太太的安排做了,但心里不以为然,一时只觉得是母亲年纪大了,而且不经常处理这种事,所以手法粗糙,方式也糊涂。

老太太看着身板笔直气度不凡的庶子,叹口气。

说:“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咱们把家给分了吧。”

谢二爷大吃一惊,惊愕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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