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的石朝文感到白荔的身体并没有问题。她谎称身体不舒服,是要避开所有人和贺璇玑去说一些私密话题。
因为担心白荔会劝贺璇玑离开自己,石朝文不得不一直用精神力监听着她们。
贺璇玑和白荔一路上没说几句话,短短三四百米的路很快便走完。
回到知青点后,两个人洗漱后躺在各自的床上,贺璇玑先开口说:“当时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那个来了呢。我就想,你这事也就过去十几天吧,怎么又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白荔低缓地说:“我身体是没有什么,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说心里话。”
稍微停顿一下,白荔才接着说:“我们俩人虽然都是从海城来的,彼此家里的情况也稍微了解一些,可毕竟了解有限,我一直想和你说说心底深处藏了许久的话。平时没有机会,今天这里没有其他人,便找个借口回来。”
贺璇玑一听说白荔要和自己说心里话,立刻来了兴趣,当即拍着胸脯说:“看你平时话都没几句,心里一定藏了许多话。你放心大胆地说,我保证不会对外透露半句话的。”
白荔躺在床上,黑暗中睁着双眼望着看不见的屋顶,然后慢悠悠地说:“你在海城还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我长这么大,十岁之前的不算,十岁之后,你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所以璇玑,希望你能明白,我是真的很看重和你的友谊的。”
贺璇玑黑暗中点点头说:“我能感觉到。想必你也能感觉到我也很看重和你的友谊。”
白荔回应:“我能感觉到,所以我才想和你说心里话的。”
白荔接着说:“在海城时我不是不想交几个谈得来的好朋友,但我的经历告诉我,这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我遇见的那些人还不能让我说心里话。很可能我的话一说完,她们转身就会告发我。”
白荔的话语说到这里,一点实质的内容还没说,内心已被悲痛充斥。黑暗中,她的眼中透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其中有追忆、有甜蜜、有向往、有苦难、还有仇恨......很难想象一个年龄不大女孩子会有这么复杂的情绪。
很显然,白荔平时一副冰冷的外表面对外界,好像把自己的内心和外界隔绝了一样,是有特殊原因的。
贺璇玑听着白荔的话,虽然觉得白荔的经历可能不是很好,但毕竟没有感同身受,也还没有具体了解白荔的经历,所以贺璇玑还没有感触,她的心中只是更加好奇。
贺璇玑正等着往下听呢,等来的却是几分钟的沉默。她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了白荔?是想起过去什么不好的事了吗?要不你暂时不说这些了吧。”
白荔的情绪被贺璇玑从过往的经历中给拉回现实。
长吁了一口气,表情变得平静许多,然后白荔说:“没事。刚才情绪太激动。我这就开始说。
在九岁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祖父早年在海城虽不算大富,也绝对算得上富有。解放后聪明的组父把自己几乎所有的产业捐了出去,我们家就留了一个门面房做点小买卖和一座还算不错的院子。
听奶奶说,当时有不少熟人都说祖父傻,甚至连爸爸都和祖父闹意见。后来却因为祖父的举动,我们一家并没有被卷入风暴中,一家人过着安宁的小日子。
就从这一点就能看出祖父看问题很是透彻。
爸爸是家中独子,他长得甚是高大。妈妈是祖父好友的女儿,是当时颇有名气的美人,和爸爸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在我的记忆中,她们俩人相当恩爱。爸爸从来都不舍得对妈妈说重话,妈妈也不对爸爸使小性子。当然全家人对我都特别好。
我记得六岁时,有天晚上爸妈带我去看电影,回来时有三个阿飞挑事,是爸爸一个人把那三个人打跑的,在我心中爸爸就是个英雄。”
叙述着童年时的家庭,黑暗中白荔的脸上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那笑容纯真、幸福,且特别的美好。
此时的白荔显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是好几分钟忘了说话。
可是贺璇玑这次却有足够的奈心,她只是默默地等着,没有再发声追问。
回过神来的白荔继续往下说:“六七年八月二十四的晚上,妈妈被她厂里的人叫走,爸爸不放心也跟着去,结果他们俩人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白荔的双手紧紧地抓住被子,已经显得粗糙的皮肤上青筋凸起,双唇更是紧紧地抿住,银牙紧咬杏眼怒睁,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悲痛中。
白荔深深地呼吸几次才平息激动的情绪,也让身体放松。只是再说话时声音不但低沉而且已经有点暗哑。
白荔的双眼空洞的一点感情也没有,脸色也木木地说:“其实当天我根本就是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事情都是奶奶后来告诉我的。
奶奶说,爸爸陪着妈妈到了厂子里后,妈妈便被所谓的领导给带走。然后爸爸听到妈妈在呼救,爸爸打倒两个看住他的人冲了过去,原来是有人在对妈妈用强......
爸爸被那帮人活活打死,而妈妈......受辱后见爸爸已死,也自杀了。”
说到这里白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再次涌现出来。
贺璇玑听了白荔的诉说才知道,白荔家竟然发生过这么悲惨的事情,可她也知道在那几年悲惨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贺璇玑这时只能劝白荔:“白荔,这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叔叔阿姨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心。那些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对了,你可以考个好大学,学习法律,到时亲自把他们绳之以法。”
白荔嘶哑着说:“谢谢你,璇玑。想要将那些人绳之以法可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家这些年的遭遇告诉我,在面对强权的时候,道理、良知什么的,全是些可笑的东西,没人会在乎的。
你不知道,在我爸妈去世后,祖父想将那些人绳之以法,结果却申诉无门,最后一病不起很快也去世了。然后,我和奶奶竟被那伙人给赶出了家门,现在住在我家房子的就是害死我爸妈的其中一个仇人。”
说这些话时,白荔的心中充满了恨意。
又因为她没有一丁点办法,所以语气里也有深深的无奈。
贺璇玑虽然没有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情绪早已被白荔所感染,本想好好安慰白荔几句,却感到自己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可总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于是贺璇玑便说:“白荔,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迟早会得到报应的,不是有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你也不要太难过。首先你要照顾好自己才行。”
“谢谢你璇玑,我知道的。
自从我和奶奶被赶出家门后,生活一下子便坠入地狱。
因为爸妈和爷爷相继去世,奶奶为了养我,只能到街道办的厂里找些活干,不然我和奶奶就没有钱买粮食。
我见奶奶那么大了还没日没夜地干活,偷偷地不去上学想为家里捡点煤核,结果被奶奶知道了。她告诉我,我们家的所有希望都在我身上,而读书也成了我的唯一向上的通道,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把书念好。
她为了迫我去好好读书,甚至不惜想要自残。”
白荔轻轻嘘了口气接着说:“耽误几天我便又去上学。既使学校里也有些不稳,我始终都在认真学习。我知道这是奶奶希望的,我要争气才行。
你也知道学校是什么情况,我在学校几乎全靠自学,十四岁时就把高中课程学完。”
“唉!”说到这,白荔又叹了口气,话锋忽然转,只听她问:“璇玑,你长得这么漂亮,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被一些人搔扰的经历?我想、也应该有吧?”
贺璇玑听到白荔转换话题,颇有同感地说:“怎么没有遇到过。不瞒你讲,自从我发现我的身体发育后,有些臭男人看我的眼光让我特别不舒服。
他们总喜欢看我的胸部和屁股。有的是偷偷地看,有的干脆是明目张胆地看。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我都恨不能把他们的眼珠子给抠出来。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恶心的人。”
说到最后,贺璇玑已经在咬呀切齿。
“我不是说这种形式的搔扰。比如说那人和你走对面,明明道路很宽,他却偏偏要用身体去挤你,或者干脆对你动手动脚地去占你便宜,更甚至有人想要非礼你,这些事你遇到过吗?”白荔声音悠怒地,丝毫听不出里边有一点烟火气。
贺璇玑十分肯定的说:“这样的事我还真的没有遇到。不过要是有的话我肯定当场就会翻脸。
我才不会管那么多呢,我非要把事儿闹大,我脸上不好看也要让对方更不好看才行。
再说了,这事要是被我爸和大哥二哥知道,非打上那家门不可。别看我在我们家存在感不大,可若真发生了这种事,我爸他们肯定会为我出头的。”
说到这,贺璇玑转问白荔:“怎么,白荔,听你口气这些事你难道都遇到过?那你可真够倒霉的!”
白荔又叹了口气,然后才说:“可不是嘛!这些事我都遇到过,而且次数还不少。”
白荔回忆着说:“既使那时我爸妈和祖父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么大的打击也只是让我变得成熟,因为奶奶告诉我,他们的冤屈等着我去为他们申诉。
所以,我那时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对谁个都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全是被后来逼的。
我发育的比平常女孩子早,十三岁时已有一米七多了。不过那时个子虽高,却像棵豆芽菜似的干瘦,没有人太注意我。
然后个头长得慢了,其它地方开始发育,才渐渐地感到周围男人看我的眼光越来越不一样。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不舒服,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真恨不得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子给扣出来。
可是接下来我才知道,只是目光的搔扰真的是没什么的。那些人对我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搔扰。
我一来胆小,二来也知道自家的情况,不敢吵闹。我怕那些人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更重要的我也不想让奶奶更加担心。
所以我一直忍受着,直到一天差点被一个禽兽给......
我记得那天一见到奶奶便放声大哭,把自已长期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向奶奶全说了出来。”
石朝文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感到白荔的命运真的太坎坷了。也难怪她现在对谁都一副小心提防的样子。
不过有一点石朝文感觉得到,白荔的心地并没有因为自己命运多舛而变得偏激,这一点真的是殊为难得。
“我记得当时奶奶搂着我任我哭诉,等我不哭了,抬头才发现奶奶也是泪流满面,显然她老人家心里也特别难受。
我自然知道奶奶对我的遭遇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晚上的时候,听了我的话始终失魂落魄的奶奶突然说话了。
我记得奶奶当时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对我说‘荔荔,奶奶知道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家里现在所处的情况你也清楚,以前受了委屈才不跟奶奶说。因为你知道现在奶奶不能保护你,你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以后尽量不要单独去和男人相处,偏僻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一切都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啊!’
当时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委屈,但同时我也知道,有再多的委屈奶奶也没有办法,便低低地应了下来。同时打定了主意,今后无论是男人或女人,少打交道为好。
奶奶这时又说‘荔荔,你虽然很懂事,也聪明,但终究年龄还小,有许多人情世故是看不透的。今天我就给你说说我这几十年来的心得,你若认为我说的在理,你以后可以做为参考,若是有自己的看法,也不要紧,自己慢慢学着观察周围的人,和自己心中所想相互印证,这样也能让你以后少吃点亏。”
听到这,石朝文又忍不住感叹:白荔的奶奶看起来很睿智啊!
白荔还在复述她奶奶的话语。
大致意思是说,这是一个男权社会,女人注定不能有多大作为。而做为一个漂亮的女人,注定了会被众多男人觊觎。女孩子年轻时相信爱情并渴望爱情,但最后大多数都嫁给了有权有势的人家。那些嫁给爱情的漂亮女孩最后如何?她们一旦陷入柴米油盐,最后白首偕老的只有一部分。
白荔还在继续说:“奶奶还说,在这个世界上,不论是最早实行一夫一妻的欧美诸国,还是在近代才从法律上变更的东方,权势人物对貌美女子的攫取很难被杜绝。我记得我当时问奶奶,那漂亮女人在世上岂不是很危险?”
这时贺璇玑打断白荔说:“是呀,我觉得你奶奶的观点太偏激。我也承认长得漂亮难免被一些人惦记,我本人的经历就是这样。可照你奶奶所说,我们都好像生活在狼窝里似的。”
石朝文倒是挺赞同白荔奶奶的话。贺璇玑反驳也很正常,她在家时有父兄,下放在这儿当知青,很快有石朝文照顾她。也就是一开始受到赵元青的骚扰。
白荔羡慕地说:“璇玑,你别不信。就说你的事,如果没有小黑护着你,你能有现在舒心吗?你可是已经被赵元青盯上,就那样一个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最不济他也会绘你增添许多烦恼。”
贺璇玑还是不以为然地说:“你就会危言耸听。我发觉你遇事老往坏处想。”
贺璇玑虽然嘴上辩驳白荔,可是一回想,白荔所说的还真有可能发生。想到这,心中不由地对石朝文泛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白荔轻轻地说:“或许我是危言耸听吧。毕竟我和你经历不同,我对周围的人比你要敏感的多。不说这事了,我还是接着来说我奶奶吧!。”
贺璇玑奇怪地说:“你奶奶难道还有什么观点没说?”
黑暗中白荔无声地苦笑,幽幽的说:“你觉得我刚才复述奶奶的话,便认为她偏激;可等下我接着往下说,你就会发觉,奶奶先前的话真的没什么了。因为我经过深刻的观察,发觉奶奶说的就是事实。”
贺璇玑颇不以为然地催促:“我以后会认真观察的。你接着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