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三次, 梳妆台,地上,浴室。

浴室水换过, 梳妆台乱了一地,清理收整好, 再泡个澡出来,已经是深夜。

九月过半的天, 深夜里院中露水出来,天微微凉, 没有蝉鸣蛙叫的城市,只偶尔能听见两声长途卡车在最外面马路使过的声音。

安静的卧室里开一盏床头台灯, 钢窗大打开, 微微凉风吹拂轻纱窗帘进来,没再开空调。

床上床单换成清新淡雅的藕紫色丝质床单, 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 身上搭一床同色的薄被套, 身体依然被炉火烤过一样滚烫。

接连折腾,连日来军训的疲惫也还没过去, 先前在浴缸里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但真到了歇息的时候, 陆娇想到明天又要返校, 又舍不得闭眼睛。

她趴在顾遇硬挺的胸膛,听他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 一声一声, 有点像鼓声,又有点像雷声。

不知道每个人的心跳是不是一样的,陆娇想着, 手指指尖忍不住在他胸前跟着节拍一点一点。

“还有精神?”

顾遇大手伸过来抓住她作乱的细指,嗓音低哑带笑问了声,他箍在她腰间的大掌一动,把她身子便往上提了提,她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他深漆耀亮带火的黑眸。

“没,没有了,好累的,我困了,睡觉。”

陆娇赶紧摇头,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他按住后腰不让动:“就这么睡。”

这么睡怎么睡得着,陆娇暗暗腹诽,却老实趴着没动了。

只是她这样趴着,在他肩头上面一点的位置,抬头就能碰到他脸。

不是很舒服,趴了一会儿陆娇就受不了了,想到什么,她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顾遇:“顾老板,你对我不是很信任哦。”

顾遇视线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眼里透出微微疑惑:“为什么这么说?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

“本来就是。”

陆娇撇嘴,“不然你干嘛吃校门口那个的飞醋。”

“你还抛我!”

陆娇说着,又想起他先前把她抛高,她忍不住惊叫,却在下一秒被他凶狠堵住嘴,叫都叫不出来的场景。

还有,他把她按折在梳妆台上,大掌压着她手过头顶,吻她吻得她心尖发颤受不了,忍不住回应他的时候,他又按着她,逼问她喜欢不喜欢,还提到小年轻。

非要她给个回答。

她当时恼得啊,想给他一脚,却因为力量悬殊,不得不低头。

“你还抛我!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吓死了?”

“......你这是要给我翻算先前旧账?”

顾遇下意识握住她捶过来的手,微怔一瞬,距离先前那波,已经过去有两小时,后面他给她洗澡,她都一句话没提,没想到这会儿了,她翻起旧账来。

这是反射弧长,还是她觉得这会儿安全了,可以自由控诉了?

顾遇禁不住笑,笑得胸腔轻轻震颤,他抬手轻轻掐捏了把她脸颊:“娇娇,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可爱。”

“你是想说我现在怎么越来越傻吗?”

陆娇只听他这话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她眼眸狠狠刮他一眼:“你以为我后面不想跟你翻脸,你给我机会了?”

陆娇气恼一声,手捏成拳去轻捶了他肩头一把。

确实没给机会,她中间除了匀气的时间,要不嘴被他堵着,要不用来发别的音了。

“好了,别恼,我错了。”

顾遇抬手握住她捶过来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口,道歉哄道,须臾又正色:“不过娇娇,我没有不信任你。”

要是不信任她,当时他已经下车了。他也不会在吃过晚饭才发作。

只是心里酸是真的。

她去大学了,里面优秀的,长得好人肯定多,她又那么漂亮,耀眼,哪怕不做什么都吸引人,他心里怎么会没有忐忑,只是都被他压着,在见到她和那个小年轻挨那么近的时候,他才会险些失控。

“我知道你和那小年轻不会有什么,只是娇娇,我却是有些酸,他年轻许多,还在大学里......”

顾遇没继续说下去,男人的那点自尊不允许他再说。

陆娇也不需要他说,她已经懂了,人对自己的年纪总是在意的,他前世也在意他大她八岁。

没生病的那几年,他比她更在意身材,皮肤.....

陆娇默一瞬去看顾遇,他眼眸微垂,冷峻的脸在柔和静逸的夜晚透出几分清郁。

“顾老板那么喜欢吃酸啊?还什么酸都吃?”

陆娇笑一声,手伸过去抚了抚他脸,晚上了,他的脸似乎开始冒胡茬,有些扎手。看了看他,她支起身子,捧着他脸去亲了他嘴一口:“放心啊,陆娇爱顾遇,百年不变。”

“无论他贫穷,富有,年轻,苍老.....”

陆娇不是随时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她认真说两句,对上顾遇动容看过来的视线,她突然感觉不自在,视线往边上移一下:“反正你别乱吃飞醋。”

“你这么说我还担心你呢,你顾老板现在在外面风头可比我盛,靠近你的小姑娘或者大美人不少吧?”陆娇说道这儿斜睨了顾遇一眼。

“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遗憾没能听完想听的,顾遇气笑一声。旋即,他抬手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学她的口吻:“放心啊,陆老板担心的也不会发生。”

“他身边除了陆娇娇,连一个母蚊子都不会让靠近。”

“......夸张。”

陆娇说一声,唇角却忍不住高高翘了起来,顿了顿,她又道:

“校门口那个小年轻,是陆正海他现在娶那老婆的大儿子,你以后可真别什么飞醋都乱吃了啊。”

“那个女人的儿子?”

顾遇神色微整:“他找你什么事?”

自从他安排人盯着陆正海,还让他跑余暨去了一趟,他对陆正海那边情况更关注了些。

那家子大概什么情况他也知道。

陆正海把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推没了,那女人先前的孩子成了她唯一的孩子,她又花钱把孩子从那户人家里要了回去,之后又安排人重新进了学校,还考上了大学。

那和他们干系不大,他没多关心。

只是那女人命太好了点,他想到陆娇曾经因为她受到的伤害,他看不惯这样的好命,就找人仔细查了查。

查到她利用职务收了些礼,不多,但足够她停职被处分了。

他就帮忙递了一封检举信,这是陆娇军训这段他做的,还没来得及和陆娇说。

小年轻找陆娇总不能因为这个事。

顾遇脑子里念头划过,又觉得不可能。

匿名检举,除非对方手段通天,不可能查到他们。

“他和我说我妈边丽兰要回来了。”

陆娇没瞒顾遇,这事她先前就打算说的,只是不管是在车上还是饭桌吃饭,气氛都太好,她不想提那些扫兴事,没找到机会说。

“陆正海从我这儿拿不到钱,心里可能不甘心,边丽兰在国外过得不好,找他借钱,他就把我事给边丽兰说了......”

“我看他是还没被打够。”顾遇冷笑一声。

“我也觉得。”

陆娇应和一声,怕顾遇再乱来,她又道:“不过我们现在在海市,陆正海在这边多少认识些人,你别再动手了,没必要为那种人惹一身骚。”

“嗯,我有分寸。”

不想陆娇担心,顾遇随口应下,顿了瞬,他看向陆娇,“那你妈那边?”

和陆正海渣到底不一样,边丽兰对陆娇没有那些谩骂,先前陆娇还在陆正海面前出声维护过对方,顾遇有点拿不准陆娇对边丽兰会有什么样态度。

人回不回的,他不在意,他只在乎陆娇会不会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他对陆正海又生了一层怒。

“她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陆娇毫不犹豫道。

上辈子边丽兰在她去海市找陆正海以后,安分下来。

后来她知道她出国留学的消息,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笔钱一定要叶岺寄给她。

再后来她出国留学回来,她到海市来见了她。

她和她说对不起。

没有要她原谅,只说:“我不是个称职的妈,拖累你很多年,下辈子,你投胎的时候擦亮眼睛,别再进我这种人肚子。”

那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她回余暨没多久就死在了出租屋里。

割脉。

用了当初她没死成的方式。

她对边丽兰,有过爱,有过对她当初没有抛弃她的感激,也有过在小魔女折腾她到再次错失高考机会,她却不再维护她只有不耐烦的怨。

也有过她跪在地上求她别再去赌了,她们好好过日子,她却转头又给欠下一笔巨债,还把债主引到大姨家,吓病妮妮的恨和无力......那一切,后来都随着她的死化为尘土。

重生回来,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也给边丽兰选择了一条她上辈子一直盼着的路,已经为她们的那点母女牵连划上句号。

她出国前,她真心祝福,但也仅此而已。

“她出国也好,回国也罢,从我把她送走,我们就断了那场母女缘分,彼此不再相干。”陆娇没办法和顾遇说上辈子那些纠葛,她沉默一瞬,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了。”顾遇伸手轻抚抚她脸,应道。

安静的夜里,不适合提不开心的事。

顾遇看一眼床头时间,抱过陆娇,低头亲了亲她发顶,额头:“不早了,睡吧。”

“嗯。”陆娇身子动了动,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身上闭上了眼。

——

胡闹到半夜,后来再谈了些事,陆娇多少有些没睡好,第二天睡到外面天大亮,日头高挂头顶,她才醒。

顾遇也难得没去上班,早上起床做好早饭就回来陪她躺到她醒来。

难得惬意的时候,两个人醒来,眼神对望,又闹了一场才起床。

起来冲了个澡,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了,早饭直接被他们当中饭吃了,正吃着,客厅电话突然响了。

陆娇来海市上学,大家都知道家里电话打过来不会有人接,他们找陆娇和顾遇,大都是打顾遇电话,或者打陆娇传呼。

客厅电话十天不会响一次。

这会儿突然响起来,两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吃,我去接。”顾遇看一眼叮铃铃响的电话,放下筷子和陆娇道。

“哦。”陆娇应一声,嘴上吃东西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眼睛看着顾遇过去。

“喂。”

几步过去拿起电话,顾遇刚喂一声,却听到嘟嘟的挂断的声音,他不由拿开听筒,皱了下眉。

“怎么了?”陆娇见状,不禁放下筷问道。

“没事,可能打错了。”顾遇放下电话,淡淡回了句。

“哦。”陆娇应一声,却不知道想到什么,要拿筷的手微微收紧。

顾遇注意到,他顿一瞬,笑道:“应该是打错的,前几天我也接到一通打错的电话。”

“继续吃吧,吃完我们出去逛一下,带你去买点水果饼干带去学校。”

顾遇说一声,抬脚准备回餐桌,这时,电话又响了。

“喂?”

几乎没有等第二声铃响,顾遇立即接过了电话,声音微沉:“是谁?”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声,声音有些弱:“是女婿吗?我是娇娇妈妈,边丽兰。”

“娇娇在吗?我找她。”

一瞬,顾遇捏紧了电话,他抬眸看向陆娇。

像是猜到了,陆娇对上他的视线,微顿了顿,她起身走了过来,直接走从顾遇手里拿过了电话,声音冷然:“找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边丽兰听到陆娇的声音,一下激动的哭了起来:“娇娇,娇娇我是妈妈。”

“我可算联系到你了,我先前给你大姨打电话,你大姨不让我再找你......”

“我没有妈妈。”陆娇硬声:“你有事说事。”

边丽兰闻言似乎很无措,她抽泣着:

“娇娇,你是在生气怪我吗?可我当初真的是没办法啊.....”

边丽兰抽抽噎噎的解释,陆娇根本不需要听都能猜到她要说哪些话,她没耐心听,也不想听,她直接挂掉了电话,不想被烦,在电话又一次响起的时候,她电话线也拔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她抬头看向顾遇:

“重新找人来安电话吧,把号码换了。”

顾遇看一眼她沉着的眉眼,抬手把她揽进怀里,吻着她发顶眉心安抚片刻,应了声:“好。”

边丽兰一通来电,打坏了陆娇的好心情。

后面几天,小洋楼的电话一直处于拔线状态,一直到第二周周末电话换好,边丽兰的消息再打不进来,陆娇看到顾遇发的传呼信息,心情才转好,投入学习。

陆娇上辈子电大学的会计,这辈子选择了金融,有部分课和上辈子学过的内容重合,加上上辈子经历多,看得书多,学起来不算吃力。

唯一的问题是,这时候的大学,包分配工作的关系,考勤和成绩挂钩,除非学末成绩满分,不然有缺课很容易挂科,她不得不把时间耗在学校,只周末有时间忙自己的事。

而周末的时间,她大部分用来忙余暨那边的事务了,另外准备在海市开展的计划没有半点推动。

倒是顾遇那边进展不错,他物流公司另外开了条海外货运业务,虽然还在起步阶段,但因为这个时候做海外货运的不算多,竞争不大,很快站稳了阵脚。

另外百货大楼也进展顺利,1990年五月,海市政府正式向国内外宣布了浦东新区对外开放的十条优惠政策之际,百货大楼全面竣工建成。

九月底,里面所有装修配套设施也全面到位,正式开业。

一年多时间,结合了余暨,海市,港城设计图纸建造的大楼,成了当下海市面积最大,配套设施最完善也最漂亮的大楼。

由于宣传到位,又有上面背书,百货大楼开业当天就火爆了整个海市,业绩也取得了出乎两人预料之外的成绩。

上面通过这栋大楼看到了他们是真干实业的,资金方面也没大问题,终于松口把他们先前一直在争取的那块地批给他们建造物流园和陆娇想弄的大型家居购物城。

这事事关易安未来在海市发展的第一步,也关系到顾遇运输公司今后几十年的发展,合同签好回家,陆娇心头激越的心久久平复不下来,捏着文件反复看,比她前段时间买的那批股票每天涨停板还要高兴。

“这下好了,我下一年在海市总算有的忙了。”

“我也和学校那边申请好了,下学期开始,我就走读,除专业课必须上以外,别的课只要我不挂科,都好说。”

顾遇高兴她那句走读,他手把着方向盘,笑着看一眼她道:“那挺好。”

“最近咱们家也算好事不断,回去庆祝一下?”想到什么,顾遇偏头看向陆娇问道。

“可以啊!”

陆娇也觉得该庆祝,这一年,她虽然没把易安发展到海市来,但易安在余暨发展势头却很猛,如今易安旗下门店,经销代理商遍整个余暨市镇。

凭借优异的产品,凡是大型的一些竞标,几乎没有对手。

就是在省城那边,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

一但海市这边家具城顺利建成,易安毫无疑问会成为全国有名的家具企业。

亲自把一个只有几个大师傅的小厂子,用两年的时间做到这样,陆娇心里也是有些成就感的。

她低头看一眼身上穿着的正装,想了想道:

“我们回去换身衣裳,去西餐厅吃晚饭,完了我们去跳舞,我听说海市新开了一家舞厅,蛮正规的,我们去玩一趟。”

平时两个人一个忙着上学,处理易安那边事务,一个忙着盯工百货大楼,处理物流公司新开的海运事务,还要抽空回去帮顾齐处理余暨的一些项目,根本没时间放松。

上一次两人跳舞还是过年,顾遇这边有事走不开没能回去,他们在小洋楼听着留声机里面的音乐跳了场舞。

顾遇很喜欢和陆娇一起跳舞,但一直没什么机会和时间,闻言他毫不犹豫应下:“行。”脚下加快了车速。

“吴叔又换了辆车?不过怎么把车停在路边啊。”

三十分钟不到时间,车子开到小洋楼停下,注意到他们前面一辆黑色虎头奔,陆娇微讶一声。

自从国库券发家以后,王奶奶家的吴叔盘了家汽修厂下来自己做,这几年海市开高档车的多起来,他那边生意不错,接着又开了个二手车行。

男人喜欢车,更何况吴叔这样开车行的,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他换车。

“可能办完事就要走吧。”

顾遇随口回了句,下车去给陆娇开了车门。

“感谢顾老板绅士待遇啊。”

陆娇笑眼看着他说一句,纤手搭着他手掌下了车,正要和顾遇说,他们车也别开进去算了,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娇娇。”

斜对面,边丽兰和王奶奶并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墨镜,脸上长着络腮胡,像是保镖打扮的男人从王奶奶家院子里出来,看到陆娇,她神色激动的喊道陆娇。

“娇娇,妈妈,妈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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