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彻的银河冲刷了过来。
就像面对海啸一般,玉置佑美子只觉得绝望。
在最后的时刻,某种被玉置佑美子从小养成后来又被她抛弃的习惯,再次浮现了出来。
她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握紧双手,开始祈祷。
当然,自从那一次事件后,她已经不再向从小到大一直祈祷的那个神祈祷了。
现在,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向那个少年道别。
最后说了一声“再见”,她静静地等待着千刀万剐及体,等待自己被那无数的刀刃切成不可再分的细小颗粒。
……
但在过去了不知多久之后,她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还存在着。
——因为她还能感受到“注视”。
魔女仍然在“看着”她,所以她还没有被切碎。
于是玉置佑美子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握紧的双手。
——她不但活着,甚至完好无损。
注视仍然从头顶上压了下来。
于是,佑美子缓缓抬起头来。
眼前的情景,令她心跳慢了半拍。
玉置佑美子连视线都不敢挪开,只是用脚踢了踢旁边的绫乃:“绫乃,快看——!!”
正抱着头,蹲在地上,像鸵鸟一样把脸埋在膝盖里,瑟瑟发抖的绫乃,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欸?我怎么还活着——”
她傻傻地抬起头来,也在瞬间就像雕像一样僵硬住了。
“舞台”与“场景”已经被完全撤去。现在包围在她们周围的,便只有紫色的深邃虚空。
而在虚空之中,她们却拥有某种立足之地。
脚下的地面材质是金属,往前看去,在平台尽头继续向上延伸出两条登天一般的道路。
……但那两条登天之路上熟悉的种种痕迹,还是令玉置佑美子一下子醒悟过来。
——那是手臂。
魔女的手臂。
她们现在的立足之处,是在魔女的掌心之中。
玉置佑美子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强烈的心跳,继续用最慢的速度抬高视线。
终于,魔女的“身躯”也映入了她的眼帘。
腰,腹,肩……如果不考虑摩天大楼一般的庞大体积以及钢铁的材质,那只是一具线条美丽的少女身躯而已。
从魔女的背后,肩胛骨处,正有无数银光不停地喷涌出来,组成两道光翼。
细细看去,其中却是难以计数的刀剑,有着已经失传只存历史记载的传统刃器,有着粗糙却也足以杀人的剑胚,甚至还有各式各样的刑具。
可肩膀继续往上,魔女脖子之上,却没有头颅。
但也并非空空如也——在头颈的断口中,只是如花瓶一般插着密密麻麻的各色刀柄。
这具如同摩天大楼一般的无头少女之躯,正跪坐着。
它将双臂轻轻搁在大腿上,并温柔地将她们托在掌心之中。
——然后从高高的上方那没有头颅,只有刀柄的位置,继续向下朝她们投来带着冰冷温柔的“注视”。
与魔女的注视对视了片刻,玉置佑美子从中感受到了某种指引。
于是她重新放平了视线,望向了前方。
前方近百米处,有一个与后面作为背景的巨大魔女相比,显得渺小而不起眼的身影。
雪之下砂夜正跪坐在那里,表情平淡地看着她们。
她跪坐着,怀里抱着什么。
佑美子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个砂夜终于不再是她们刚才在各处舞台上看到的幻象了。这就是砂夜,与她们一同进入旧蔷薇馆的那个雪之下砂夜。
于是玉置佑美子拉起绫乃,走了过去。
等走到近处,她才看清了砂夜怀中所抱之物。
一把归鞘的雪彻刀,以及一只沙盘。
在那沙盘之中,沙子正规律地定时转换着,反复转化为四季庭院,黄昏校园……无数她们刚刚经历过的舞台。
“砂夜——”佑美子唤道,“终于找到了你了。”
经历了那么长的经历,终于抵达终点,她有些百感交集。
“就是,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的。”绫乃也有些怨气,“只有你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太过分了吧?”
雪之下砂夜平静地说道:“我也是有事情需要做的。”
“什么?”
“等待你们。”
“所以说啊——”
“为了等待你们,我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什么?”
“如你们所见,杀死我自己。”
佑美子从砂夜的话语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皱眉道:“为什么等待我们要杀死你自己——”
雪之下砂夜却没接她的话。
她只是将膝头的血雪彻刀递了过去。
玉置佑美子不明所以地接过了刀,感受着它沉甸甸的重量,愈发感到不解。
雪之下砂夜端详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问了一个问题:“所以,玉置,还有伊集院,你们记得我们分开有多久了吗?”
“这里不是‘舞台’吗?在时空这么混乱的地方,没办法记清楚时间啊。”绫乃苦着脸道。
玉置佑美子则努力整理着经过:“但总之,我们不是一起去钟楼上调查,然后进入了旧蔷薇馆吗?
绫乃也帮着想了想:“对对,然后在想要离开旧蔷薇馆的时候,我和佑美子被送入了那座塔里。”
“砂夜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和我们分开的吧?然后,你就直接送到这里来了?”玉置佑美子以为自己想明白了,“然后就在这里……一直等着我们?”
“嗯,是这样没错。”雪之下砂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但这只是一周目的事情。”
“一周……又是什么意思?”佑美子握着手里沉甸甸的刀,心中愈加不安,“砂夜,你在说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雪之下砂夜则继续问道:“那么,佑美子,就按照你现在的记忆,你来到这个地方,又是打算做什么的?”
“当然是找到你,然后大家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离开?”
佑美子语塞:“不知道……但是,大家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吧?”
“离开,是要去哪里?”雪之下砂夜继续用无起伏的声音提问。
“你要说哪里——不就是回到现实吗?”佑美子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的意思。
砂夜则继续道:“这里是我的舞台。来到这里之前,你们在哪里?”
玉置佑美子答道:“在我的舞台。”
“再那之前呢?”
“旧蔷薇馆——”
“你说的现实,就是指旧蔷薇馆吗?”
佑美子本想说是,但随即又皱了皱眉。
“不。”她果断答道。
“其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差不多已经有些明白了。”佑美子叹了口气,回想起来了当初穿过走廊里那道鸟居时候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有一种仿佛进入异世界的奇妙感觉。
而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真相”。
“虽然无法肯定……但我猜,既然这里是再现的砂夜你的舞台,无尽之塔是再现我的舞台,那么旧蔷薇馆,自然就是再现的绫乃的舞台。”她扭头看了一眼绫乃,“所以,在穿过鸟居的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离开现实,进入这个异空间了吧。”
然后玉置佑美子顿了顿,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应该回到的,是宁静堂。”
雪之下砂夜淡淡道:“但是宁静堂不是现实。”
佑美子愣了愣。
“‘宁静堂’……是什么地方?”伊集院绫乃在一旁好奇地发声。
玉置佑美子看了一眼雪之下砂夜,又看了一眼伊集院绫乃,突然之间便被恐惧所淹没。
“学校,学校的名字……”佑美子嗫嚅着说道。
伊集院绫乃奇怪地看着她:“学校的名字?是圣结啊?”
“砂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佑美子愈加慌乱了起来。
“开错了锁。”雪之下砂夜又抬头瞥了她一眼,似乎懒得解释。她反而扭头望向了旁边的绫乃,唤道:“伊集院绫乃。”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被叫到的绫乃却呲溜一下闪到了佑美子身后,发着抖不敢出来。
然后雪之下砂夜命令道:“把玉置的锁全部打开。”
“哎?”
“五秒内不做,我会砍你。五,四——”
“在做了在做了!!”
绫乃发着抖,直接射出一道锁链没入了佑美子的心口。
锁链在瞬间消失,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玉置佑美子又愣了片刻。
——“这只是一周目。”
突然之间,刚才砂夜的这句话却在脑海中闪现出来……
玉置佑美子骤然一悚。
因为这句话并不是她刚才听到的那句……虽然很相似,但并不是同一句。而是来自于记忆的最深处,在不知多久以前,听到的另一句相似的话语。
“——只是一周目。”
“——一周周周目目目周目周目周目目目————”
雪之下砂夜的声音开始在玉置佑美子的脑海中回荡,回响。
玉置佑美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雪之下砂夜。
伴随着重叠的声音,她开始觉得眼前好像不止出现了一个“雪之下砂夜”。
“哗啦啦——”伴随着一道道虚幻的声响,仿佛心底的无数道锁被打开了。
而被释放出来的,却是无数个雪之下砂夜。
她们逐渐浮上到意识的上层,呈现在玉置佑美子的视野中,叠成了层层的重影。
她们在同一个位置,用相似的语气,点着程度相似但却有些微不同的头,说着相似的话语。
——“玉置,你忘记了。我们三个人一起,那是一周目的事情,而现在是三周目。”
——“原来如此。但这第八周目里,你们两个刚好都没想起来事情的缘由。”
——“进度多少了?……不,算了,不可以告诉我。”
最后,不知是眼前这个,还是记忆里的某个雪之下砂夜,凝视着她。
“玉置佑美子,其实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比你记得的,要久。”她凝视着佑美子,口齿清晰,态度平淡地说道,“……因为自从第一周目之后,我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我只是一直在这里,等待着你们偶尔能够‘通关’,到达这里。”
玉置佑美子只感觉恐惧感所形成的海,已经淹到鼻孔上。
她濒死一般地呼吸着,将要溢毙。
更有无数张碎裂残缺的画面,突然之间便在脑海里炸开。
不只是眼前这一幕。而是其他的画面,从蔷薇的邀请,雨中的钟楼,黑暗的旧蔷薇馆……她所有的经历,都开始分化。
从一化为二,二化为四,然后化出无数。
——化为一道向着左右上下无限延伸,由无数画面如蜂巢一般堆积起来的电视墙。
在同样的场景下,似曾相识的经历一层层地重叠起来,每一层都无比相似,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在这许多次之中,她有时候有绫乃陪伴在身边,有时候只有孤身一人。
她有时候会在旧蔷薇馆里被人偶杀死,有时候会困死在无尽之塔中直到失去意识。
但也有数次,她真的突破了一切障碍,到达了终点。
——就是这里。
玉置佑美子想起来了。这一段剧情,她就是经历过不止一次——就像舞台上演出的无数次同一幕剧。
但确实,其中只有第一次,雪之下砂夜真的如她所记忆的那般,在她身边。
“啊——!!!”玉置佑美子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旁边传来砂夜的命令:“关掉锁。”
“啊,好,好的——”然后是绫乃慌忙的应和声。
——“啪”。
面前那堵闪烁着无数情景的电视墙被一下子拔掉了电源。玉置佑美子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却终于获得喘息的机会,在黑暗中用最大的力气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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