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艰难爱情

平心而论,即便生活有些捉襟见肘,但浮玉山脚的生活还是要比在孙府舒服许多。当然,前提是忽略掉终日冷着个脸的田夫人。

天渐渐冷了下来,浮玉山又下了几场秋雨,这几日愈发寒冷起来。少辛从前院拾了炭来,缩着脖子对握在窗边伏案的飞镜道,“小姐,咱家太太真严厉。从前在大太太面前,我都没这么紧张过。方才在前院遇着她,她跟我点点头,我差点就要溜。”

飞镜伏案已久,此刻抬起头来不觉颈上一阵酸痛,不觉“嘶——”了一声。兀自放下笔,这才发现已是写了厚厚一沓——在浮玉山,飞镜只觉得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仿佛又倒回到往日,除却近来她愈发沉溺于话本创作,飞镜几乎要忘记她还曾在孙府度过一段跌宕起伏的日子了。

田家便坐落在浮玉山脚,有时飞镜累了,便带着风来少辛趁着还未入冬爬上山去。浮玉山并不算高,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便可到达山顶。飞镜是爬惯了山淌惯了河的,风来少辛却是久居后院,少有如此新鲜体验。即便头一次又累又怕,远远被飞镜甩在身后,但经过这些时日,如今也能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地一同爬上山去了。

少辛在一旁看她指尖红红,弄了个汤婆子来塞进她手里,“小姐,如今天渐渐冷了。您的屋子又是二楼,风大地紧,日后还是少坐在窗边吧。”

飞镜笑笑,但看起来并不打算改变什么,“不碍事的,我喜欢坐在窗边。”

飞镜喜欢风吹过脸颊时的触感,只要闭上双眸,那这风可能是从千里外的塞北吹来,也有可能同秦淮河畔吹过画舫舞姬发丝的是同一缕。

被风吹过的时候,田飞镜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好像在那一刻,她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就可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跟旁人希望的不一样也没关系,有些离经叛道也无所谓。

风来在一旁帮腔,“雨快要停了,不碍事的。”

少辛也不再多说什么,和风来两个人商量着要做些什么。田家的事比孙家少了太多,然而风来和少辛来到田家之后才发觉田家是如何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田家除了庄子外便再无其他营生,院子里的婆子便是坐着发呆也没其他的事坐。

风来少辛自然是闲不住的,于是便想着等秋收之后看看能不能在长安城内开了铺子。

飞镜在一旁听着,却并无半点心热,“放心好了,母亲不会答应的。读书人家去开商铺,便是她黄土盖到脖颈子了也得拦着。”

少辛想想田夫人那副古板严肃的模样不禁又是缩了缩脖子,风来又道,“那不如把佃户的租子收的高些。我这几日看了看账本,小姐您家的佃户实在是好福气。甭说跟长安城比了,便是在我们老家,那些乡绅收的租也比这多。一年到头,收到咱们府里的钱本就不多,这年节什么的给婆子杂役的赏钱更是高出正常许多。如此下来,咱们府内根本攒不下什么来!”

飞镜摇了摇头,“你都看出来,可我那母亲也是不愿的。她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却是望了自家祖宅早就被弟兄侵占,有家无处回了,却还得按规矩来呢。”

她看着面前两个贴身丫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连忙又安慰道,“如今的日子已是不错了。我母亲虽说不近人情了些,但她做的已是很好了。如今田家是十里八乡的厚道亲和,她更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说起话来有时比那些宗祠里的老家伙都有力量。”

“那些白胡子老家伙少不得是要买她的面子。我母亲说到底,也不过是散钱财买安稳罢了。咱们如今虽有些捉襟见肘,但比我小时候是好上许多了。”

飞镜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奈笑笑,“若是没有我,只怕她能做的更好。”

少辛无脑吹,“哪能呢小姐,您这么有本事,写的故事人人爱看,给家里补贴了这么多,还能帮赵小姐开成衣铺。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听到的都是哪家小姐又买了新衣服,要不就是哪两个小姐又为了个珠钗撕破了脸,从来都只见到了花钱的主子,没有见到给家里挣钱的主子呢!”

飞镜不以为然地笑笑,“只是她们没机会罢了。”她又问,“你可知道这长安城,哪些人最爱听我的戏折子吗?”

少辛摇头,飞镜道,“其实长安城里的太太小姐请说书先生讲我的话本的次数,可比在馆子里次数多了。”

飞镜望着少辛懵懵懂懂的眼神,愈发觉得她跟元宝儿很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少辛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说起来该去看看赵姐姐了。这几日母亲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出去。待母亲哪日气消了,得去看看她。”

话音未落便扭头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雨幕如注,举目便是一望无际的青黄农田,远处的浮玉山隐藏在隐隐戳戳的雾霭之中,瞧着果真如同一块玉佩。

屋子里的三人都十分默契地不再开口,屋内十分安静,打在屋檐上的雨滴噼里啪啦,愈发衬得旷野寂静,四下无声。

忽然风来迟疑开口,语气里有些惊讶——

“小姐,你看......”

“什么?”

飞镜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元宝儿跳上案几,忽然冲着远处某点大叫起来。

飞镜眯着眼看了又看,却是忽然目光一顿,整个人不觉僵直。

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正从远处奔来。

而马上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孙曦。

他怎么会来呢?

他为什么要来呢?

田飞镜愣住了。还是一旁的风来推她,“小姐快下去啊,我和少辛帮您盯着呢,不会叫太太发现的。”

孙曦显然是看到了不远处阁楼窗前的田飞镜,不自觉地勒马放缓了速度。

这一路他是偷跑出来的。其实也并不算偷跑,他出府从来是无人敢拦的,孙曦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此行的目的。就连庆竹,也只能默默在后面跟着,任由他快马加鞭地跑出城外。

雨势已经小了,然而孙曦额前发丝已被打湿贴在额前。然而当田飞镜那副平淡寻常的脸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孙曦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迟疑,仿佛忘记方才他刚刚得知田飞镜兀自回府时的疯狂冲动。

当时的念头也很简单——

为什么?

他只是想问田飞镜为什么。

所以就来了。

孙曦做事一向是依从本心的,他想要的总会如愿,想知道的总会了解。所以他马不停蹄地跑来问田飞镜。直到在见到田飞镜之前,孙曦一直信奉他会在田飞镜身上得到答案。然而当再次对上田飞镜那双古井般的眸子之后,孙曦却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从前坚信的一切。

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了解过田飞镜。她总是那样望着他,眼神像是看热闹,嘴角总是挂着笑。

孙曦这才发现,好像田飞镜总是这样,她似乎没有为谁动容过。她是永远的冷静自持,永远的事不关己。所以她糊弄了事,口是心非。他原以为她本就是如此一个毫无真心、弄虚作假的泛泛之辈。

可在这四下无人的旷野里,在这落着雨的屋檐之下,田飞镜离他有些距离,孙曦这才发觉田飞镜是如此清冷到几近孤寂的人,她就这般站在窗边,什么都没做便让孙曦的心冷不丁地抽跳了一下,仿佛像是担心下一秒她便会化成林间的风,溪涧的鱼,总之都是会转瞬即逝的东西。

孙曦头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反驳,他忽然开始怀疑,从始至终,是否都只是他剃头调子一头热。而田飞镜,自始至终只是旁观罢了。

孙曦停了下来,一腔热血逐渐冷却,头一次身陷到进退两难的境地来。

孙大才子的少男之心因为田飞镜空洞的眼神深深地受到了伤害,殊不知远处的田飞镜只是终日熬夜熬的眼睛有些重影,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身在何处。

“那啊那啊!”

少辛在楼上着急,指着前方,又冲远处的他们笔画,叫他们去后门。

殊不知孙曦的眼睛也只比田飞镜好上那么一点点,少辛在一旁连说带比划的,他却是看的一头雾水。身后的庆竹连忙道,“少爷,田小姐叫您别从前门走。得走后门!”

孙曦撇嘴。

——悄悄!瞧瞧!这才回家几天。田飞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她的心里才没有他!

孙大才子受伤的少男之心再次被伤害地化成粉末消散在风中,垂头丧气地骑着马灰溜溜地望后门走去。

也不知这孙府的下人是干什么吃的!孙曦越想越生气——秋闱愈发逼近,如今剩下不到半月,孙曦本有一心考取。更别说他私心一次便中好叫田飞镜那个没眼力见的小土包子佩服他、称赞他,最好崇拜他。是而几乎吃住都住在阔海楼上,若不是今日偶然下了楼来,晃到寒江阁,亲眼见到寒江阁人去楼空,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蒙蔽到几时。

然而孙曦自己也没想到的,竟然他还会生田飞镜的气。

干嘛忽然要走呢?

不是在孙府住的挺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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