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不打不相识,在围棋圈里,凡是对弈过的,往往关系就拉得更近。
双岗镇来的这批棋迷,自打徐先生和吴玉岭下完,便和望湖楼热络起来。大家也不再提什么下遍开封的棋馆,只要有时间就往望湖楼跑。逢到比赛的日子,两家也是结伴去看棋。只不过双岗镇的这批人都盼着顾墨白连胜,而望湖楼的棋迷更乐于看到白云道场受到阻击,因此希望联队获胜。两拨人看着比赛,互相就会争吵起来,各摆各的高招。吵完后,下次更要约着一起看棋。
顾墨白胜完梁百川,下一个对手是汝州道场掌门白天宏六品。白天宏的棋不以力量见长,而是精于理论研究,下棋追求深意。顾墨白和他对局,一开始就感到了很大压力。对方的布局十分精巧,他总隐隐觉得自己有些亏损。加上顾墨白这局执黑后手,便更觉得局势不利。
谁知,到了中盘遭遇战时,情况发生了转机。在本来难解难分地地方,白天宏突然选择简单处理,不和对手纠缠,而是大度地让掉一些实地,抢占大局上的要点。
白天宏几次长袖善舞的转身,看似境界高远,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妙,实际上却是畏战的表现,导致实地连连受损。随着棋盘越来越狭窄,双方的实地已经相差无几。白棋还勉强维持着一丝先着优势,就在于中央的厚味还有涨目的可能性。
顾墨白连连得利之后,信心也越来越盛,不想再和对方纠缠官子,在终盘之前又发动一场战役。究竟是奋起作战还是息事宁人,白天宏有些拿不定注意。可他一再退让之后,思想上也有了顾虑。若是此时硬拼,别人会说他前面退让太过,导致后面不得不拼命,不管输赢,脸面上都有些过不去。若是退让之后还能赢棋,那就说明自己判断准确,早已看清形势,大局观高人一等,岂不美哉。
白天宏这么一走神,便有些不由自主,再也无法深入计算盘上变化,随着心意再退了一步。可这一退,形势就悄然发生了逆转,从白棋稍优变成了黑棋稍优。
顾墨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开始着手简化局面。很快,局势便明朗了,黑棋已经有了一目左右的优势。顾墨白小心驾驭,将这点优势维持到了最后。
看到顾墨白这局落后以后不急不躁地追赶,最后又能以微弱的优势稳守胜局,大家都产生一种感觉,这个人的气势不一样了。连胜三名六品以后,再没有人敢以七品的身份取笑他,反而认可他的实力完全不输给普通的六品。开赛之前,顾墨白跟本没想过能和六品棋手们平分秋色,只要能赢一局,哪怕是先手局都算得上是成功。可如今一步一步走过来,倒也丝毫不觉得意外。这或许是厚积薄发的力量吧。
三连胜的顾墨白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别的棋手也开始研究起他的棋来。他的下一个对手是吕冠雄五品。
五品和六品是完全不一样的,所有人都在这么说。六品棋手想升五品,需要先要到四大棋院游学,击败那里的同级别高手,得到棋院认可,集齐四封推荐信,才有参加京师大手谈的机会。这四大棋院坐落在不同地区,云集了各地的顶尖棋手,而且风格各不相同,想要获得他们的一致认可,必须学会应对各种棋风和突发状况。另外,旅行本身也是对棋手的巨大考验。那时的旅行不像现在这样方便,旅途漫长而艰难,既磨炼棋手的意志,也让他们更深入地了解社会和人生,认清自己学围棋的意义。在不同的棋院未必都能获得舒适的学习环境,这又要考验棋手的适应力,大部分棋手到了外地都只能发挥出七八分的功力。
即使通过如此严苛的考验,获得了参加大手合的机会,每年的晋升名额也不到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大部分六品棋手都无法晋升到五品。因此,很多六品会将获得过几封推荐信作为自己的荣耀,也是对自己的安慰。
而吕冠雄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老牌五品棋士,多年来一直是对抗白云道场的主力。他和谢春霖、霍九思都有过不少交手,这次遇到顾墨白这样一个小辈,心中有些不悦。他可不觉得这么一个年轻棋手就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但顾墨白毕竟已经三连胜了,他也不得不认真准备,生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大部分人还是看好吕冠雄,顾墨白三连胜后,斗志和体力都已是强弩之末,再遇到强敌,恐怕难以招架。白云道场内部也有意无意地也透露出这样一种思想:对方毕竟是五品,即使赢不了,只要拖住他,多消耗他的精力,也算是一种胜利了。
顾墨白在赛前只对三个对手做了研究:胡阳夏、梁百川、白天宏。能闯过前三关,赛前的研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可再往后的对手,他就没那么熟悉了。这就像游泳游到了深海区,哪怕是风平浪静,心中仍会产生不安。
对他最有信心的当属震山虎等人。以他们的水平,虽然完整看下了所有比赛,却并不能完全理解棋手的思想,仍是以看热闹为主。顾墨白的三连胜让他们兴奋不已,而他们对吕冠雄的实力又没有清晰的概念,因此依然坚定地相信顾墨白能继续获胜。
徐先生一找到机会就给他们降降温,告诉他们下一场比赛如何艰险。大家听了却想:对手这么强,赢了以后可要好好庆祝啊!
望湖楼的棋迷们对他们好生挖苦,他们可不信顾墨白还能再赢下吕冠雄前辈。双方争来争去,最后竟定下了一个赌局。大家各站一边,谁支持的棋手输了,就要摆酒请宴。有了赌局做饵,大家的兴致又凭空高涨了几分。
等到赛前,这两拨棋迷早早地就来到现场,抢占了前排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