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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暖玉湖畔滴血缠

这天傍晚,绯心又是恹恹的,早早就让绣灵卸了妆饰准备安歇。绣灵和小福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小福子凑过来,一边亲自托着盘接钗环,一边低语着:“娘娘,这大节下的,之前华美人可是亲自做了灯送皇上呢,听说永惜楼那边,挂得跟灯会一样漂亮呢!皇上都赞好呢!”

“你瞧着眼热,本宫就放你半日,你也逛逛去?”绯心知道他什么意思,故意不接这茬,瞄一眼他讪笑的样子,不咸不淡哼了一声。

“娘娘,这难得在外过节,您就是不爱凑这个趣,也该多走动走动。这栖凤阁偏得很,一堆树又挡着遮光蔽日的,您老闷在宫里也不是个保养的法。”小福子接过九尾蓝彩钗,弯着腰低声道,“这宫里光泉池就一两百,听说山上的还有好的,皇上都爱去,不如……”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你跟了本宫四年,嘴巴再不管着点,别怪本宫不讲情分!”绯心轻斥了一声,吓得小福子和绣灵都白了一张脸。

绯心怎么不知道,这几天节氛日浓,加上皇上出宫来这里,就是想随性些,所以也没太繁冗的规矩,随行的嫔妃皆不时穿来游去,平添了许多见皇上的机会。但这会子,她才不想再出去讨臊,本来皇上就嫌她死气沉沉,到时再撞上又保不齐惹他不快。之前除夕失仪这档子事还没干净呢,再兜揽上别的更是烦心,她是能躲就躲,巴不得皇上把她这口子给忘记干净,让她也能守着“贵妃”的名多安生安生。

况且她也的确是累,她是在家里宫里拘惯的人,规矩礼仪自然不亏,但她亦是娇皮嫩肉,软床褥下尚有不平她都难以安寝,更何况这连日奔波。

殿内一团死静,被她一语噎回去,再没人敢跟她多言。绣灵这边刚帮她将头发打散,身后的宫女已经配齐一应洗漱之物,正待着人挑熄大灯,忽然听外头一阵嘈杂。一会子外边报事的小太监便进了偏殿,隔着帘在外头跪报:“禀娘娘,辉阳宫那边来人了。”

绯心一听,也不顾自己散着发,低声道:“快传。”这大晚上的,难道皇上要她侍寝?传嫔妃侍寝,那也该有居安府的先行奏报,让她准备才是。不过也难说,皇上兴致所至,底下人哪能猜到?她瞅了一眼自己,一时间又有些发僵,实在不想去。

一会子的工夫,便见汪成海拐了过来。绯心一见是他,更紧张起来。这汪成海可是大总管,侍寝这样的小事哪用他来传?汪成海隔着帘跪着:“贵妃娘娘,皇上召娘娘移驾辉阳宫。”

“汪公公稍待片刻,待本宫换服便去。”绯心也不敢耽误,忙一个眼神让绣灵再帮她梳头。

“等不得了,娘娘,让奴才侍候您吧?”汪成海此时居然不顾仪礼,也不听绯心吩咐,一躬身就蹿了进来,直把绯心吓了一跳。小福子哪敢喝止他,一见他这样,定是有皇上在身后给他撑腰。

“哎哟我的主子哟,您这么早就安置了?来不及了,十万火急呀!”汪成海嘴里叹着,说是伺候,却是伸手一托绯心的肘,压根不打算再帮她梳头,随便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银鼠大毛氅一掀,“娘娘快随奴才过去才是,有奴才伺候,不用再传人了。”

绯心也被他这样吓住了,一时间顾不得理论,披了氅跟着他去了。小福子和绣灵也都一时错愕,直待他们出了殿,绣灵这才冲小福子一努嘴,让他跟着去打听打听什么事。小福子会意,忙着跟了出去。

这两宫挨得远,中间隔了好几处院子,抬辇的几个太监脚下生风,她脑子还没转完,已经觉得路径有变,不像是往辉阳宫去,倒像是冲着西庭径那边去的。绯心满腹狐疑,不待她问,已经拐出廊道。瞅着前头乌黑,竟是半盏灯也不见点,若非是汪成海一直扶着辇跑在边上,她早要叫出声来。

绯心感觉是出了西侧园子,由于没灯,只借月色见树影娑婆,一副张牙舞爪的森诡之景,看得她心里慌得很。突然觉得眼前黑影晃了几晃,随之辇停,她眯着眼,瞧着黑麻麻的像是已经出了西围墙,前头似有什么东西在晃。她正胡思乱想,汪成海已经前跑几步跪下了,低语:“皇上,贵妃来了。”

“怎么这么慢?让她上来。”绯心一听,敢情皇上在前头,那黑糊糊的一团像是一驾车。

“奴才该死。”汪成海一边诺应着,一边回来扶着绯心下辇,小心扶着她走了几步。绯心这才看清,真是一驾单骑小车,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蹄都包着绒布,边上已经有两个小太监过来下了脚凳,掀了帘一角,搀她上去。

绯心惴惴不安,也顾不得仪容不整,忙低眉顺眼地进了车厢,一进去头也不敢抬地跪倒:“臣妾见过皇上。”她触目所见他的靴,微微有些惊诧,他穿了一双普通的鹿皮暗纹靴。他平时的服饰,皆有龙纹,就算是常服也不例外。但今天这靴子虽然精工细致,但一看就知不是宫中他的常服规制。她心下狐疑,还不待她开口,便听他淡淡地说:“贵妃与朕真是心有灵犀,省了卸钗环的麻烦。”

她微是一怔,又听:“快把衣裳换换,跟朕逛逛去!”

一听他这般说,她不由微抬了一点点眼,正看到他的襟摆:玄色暗银绣,却是云纹而非龙纹。出去?大晚上微服?这也太不安全了?

“快点,还磨蹭什么?”他一见她发怔,有些不快起来。他一催促,她忙起身,一眼便看到榻边摆着一套湖水绿的衣衫。这小车不大,加上中间又嵌了桌,一侧嵌了坐榻,几乎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活动空间了。

她一起身,他便看到她长发轻动,流光泄影之间有如乌瀑,脸上还有残妆,但格外明媚,长发贴脸而垂,更显得脸儿细窄眼睛乌圆。他一伸手便把她的氅一扯,连带将她襟口的扣子都扯脱了两颗:“快些换了,这就走了。”

绯心被他连番催促,哪里再敢多言。在这种小空间里,又当着他的面换衣裳再是不自在,也只能遵从。她颤巍巍地在他火热的目光下把衣服换好,但长发无簪相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把她拉到边上坐着,将她带来的氅往她身上一搭:“就这样吧。”说着,他微扬了声音,“走吧!”

她身子一晃,马儿微嘶一声,车子缓缓移动。走了一阵,便听到一阵金属之音,然后听到低沉的男声:“皇上。”绯心一听是男人,吓了一跳,她没怎么见过皇上身边的侍卫,因她几乎都不往启元殿那边去。

“宣华门那边安排好了?”云曦轻声问着,“让马随行,若是赶不上,便弃了车骑马便是。”

绯心脸儿发紧,到底要去哪逛啊?还要赶时辰?况且这里还没出行宫内苑。外头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汪成海,有什么事就先替朕挡着。”云曦轻声吩咐。

“奴才省得,皇上要安妥些才是。”敢情汪成海一直跟着车马后头小跑,听了他的话,便趋了几步贴在一侧说。汪成海又看了一眼车辕以及周围几个骑马并引着云曦坐骑的人:“庞统领,几个可留神伺候着。”

说着,绯心已经听得一声极轻的响动,想是大门垫了棉,慢慢打开。云曦突然伸手勒着绯心的腰:“可坐稳了。”说着,小车突然猛地一晃,随之听到一声轻咄,鞭子凌空一声脆响,接着便是马嘶之音,竟是开始尥蹄狂奔。

绯心若非让他摁着,怕是早被甩出去!绯心细皮嫩肉,哪禁得住颠?平时豪车软垫,稳行慢走,她尚觉疲累,更何况这车又小,底架不厚,就是一驾轻车。那拉车的马有如疯魔,把小车拉得咣咣乱响,似是双轮都离了地。

绯心只觉臀都要离了座,两下一震,便有种麻痛之觉。她伸手紧紧揪着榻沿,两腿似都使不上力,只觉身体七摇八晃,五脏都要晃出来。她只觉眼前发花,头皮已经整个麻了去,身体更是绷得紧紧,手指都捏得泛了白。她对这种身体不受控的感觉极度不适,肠胃里也极不舒服,两腿最后都成了八字,紧紧贴挤着榻沿。云曦扣着她的腰,感觉她整个已经僵了,看来还是了解她的,若是骑马跑下来,此时她定是去了半条命。

绯心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只觉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去的时候,马的步伐渐缓了下来。突然她感觉到有手在抚她的脸:“到了。”她听到他低低玩味的声音,似是觉得她这副样子十分好笑一般。她长出一口气,手指都因用力而发抖,帘子被掀起,冷风一下灌了进来,让她浑身一激。

绯心半晌才能撑站起来,腿抖得不行,勉强用氅带的帽子遮了脸。外头跟着侍卫,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别扭的。云曦撑着她下了车,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地发怔。

今夜月光如水,流泄出一地银白。眼前是一汪湖,远远可见支流小溪,似是从山中流引至此。冬夜之中,湖水氤氲蒸腾热气,与月光相融,交织成一团银雾。周围皆是耐冬长青之木,已经到了山下,却是一丛林。因这湖温润,湖畔竟然依旧密草青青。湖畔倚了一块大石,极是高巨,光滑如镜,借着月色,竟是泛白,像是蒙了水雾一般。

绯心两腿已经彻底软了,云曦刚是微松了她便要跪倒。他只得半挟半抱地将她拖起来:“这里是汤山南骊,已经出了禁苑界了。”他伸手指着湖的另一侧,“出了这林子,便是皇苑县的南骊镇,十五那天,那里有个上元灯会,这几天灯还没撤呢。”

绯心怔怔地听他说,灯会不灯会的她没什么兴趣,现在她浑身都散了架一样。即使是他想看灯会,也用不着这样疯魔一样地冲下山来。若想尝试不同的温泉,北山那里更多,更何况,他微服出宫,实在太不安全了。

突然间,她感觉到他握了她的手,还不待她抬头,霎时她感觉中指指尖一温一痛,他居然咬她!十指连心,她本能地欲缩手,却让他死死攥住。

绯心忍不住抬头看着云曦,却正触到他看着她的眸子。今天晚上,这可是她头一回这般看他,却因他月光之下的面容,让她一时间有些痴愣。月影婆娑,在他的面容投下暗影与银白,让他带出如玉一般的精润,让他黑色的眼眸更加亮如星碎,以致他精致轮廓更加魅骨动人。他唇角带出一点艳色,那是……她的血!他把她咬出了血,沾了一滴在他薄唇上,让他有一种妖诡的绝艳,像是暗夜之中,嗜血的魔!

云曦挤着她的手指,让那里莹出一颗血珠,他便这样盯着她看,“时辰正好。”他低叹,有些喑哑,说着,他松了扶着她腰身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唇边一咬。她吓了一跳,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皇……”她的声音极哑。他一直盯着她的眼,慢慢将自己的中指与她的相对,两颗血珠便是如此,凝糅在了一起。

“过来。”他松开她,便往那大石而去。她拖着疼痛的身躯慢慢踱过去,他还是嫌她慢,往回走了两步过来扯她。趁着月色,她看到他略抬起手,指尖印于石上,带了他们的血,出现一个小小的印斑。

此时月上中天,这里的树显然经过人为栽植,并不细密,而是以一种极规矩的轮廓围湖而展。走近看,巨石如镜,有一半深陷地中,而一半倚在湖畔。他们的脚下因热气环绕而成烟云,身周亦能感觉那冷与热的交织。月光透过林,静静地洒在他们的身上与湖面。他扯过她,微错了步,自身后将她裹在自己的氅里,面向着湖,看着淡淡的蓝白之雾。过了一会,湖心之中,烟雾缭绕之间,竟然浮起两个人影!她开始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在他怀里缩了缩,后来她发现是幻影,烟雾相聚之间形成两个人形,姿势与他们无二。

这静寒之夜:银月无瑕之光,暖雾掠飞之境,湖心相拥之人,何其美哉!

月渐移,两人却都如痴如醉,一直凝立不动。直到绯心脚下发晃,腿筋发软,他这才低声说:“今天去镇上住,那车不能露形,要骑一小会子马。”他说着,呼哨一声,有匹马儿便轻嘶着踱了过来。

绯心不敢说什么,若非他今日张狂,她定也瞧不见这人间奇景。不过她并非是一个懂得纵情之人,此时她心里只是担忧,若是一夜未归,明日又该如何计较?那马通体乌黑,月光之下,皮毛泛光,四肢有力。绯心被云曦托上去的时候,身体晃摇不稳,加之她不惯高,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脑门上竟泛出汗来。而且这马认主,一见送她上来,竟似不愿让她骑,若非云曦跃得快,怕是要将她掀出去!他纵跃而上,单手引着缰,将她箍在怀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轻快小跑起来。

夜极是静,马儿并未快奔,但亦是加深她身体的疼痛。马颠不同于车颠,绯心觉得尾骨都快断了。她听到身后远远有窸窸之音,想是有近侍紧紧跟随,但皇上去镇上她还是觉得不妥,却又不敢发表意见。刚坐完疯魔车,再骑马,此时她的手已经脱了力,只得窝在他怀里较劲。

这林子并不大,出去之后果见灯市如昼。已经时值夜半,镇上大街依旧车马喧嚣,一派繁华之景。街边夜市连开,更有不少精雕美琢的高楼林立。一个县的小镇,居然也如此富足,锦泰之盛,的确非虚。

绯心紧紧兜着氅帽,竭力低着头。在这大街之上,与人共乘一骑实在不雅。虽说街上也有不少女子行来送往,有的亦是孤身一人,但她还是觉得实在不妥:女人家抛头露脸已经不堪,夜景再是华丽,也不该如此。

至了镇上,身后的随从趋了上来,将路人隔开。绯心根本目不敢视,只觉四下有人围来,想是他带了四个侍卫。之前听汪成海喊其中一个“庞统领”,虽然她辨不出是哪个,但皇上身边的禁卫她也有耳闻,况且庞统领为禁军侍卫统领。内廷禁军,上属行务属,是直属皇帝的一支精锐,人数不多,但皆是千里挑一的高手。

这庞统领单名一个信字,是皇上亲自提拔上来的。其父庞净已曾经是名动天下的猛将,但在宣平二年的时候,当时有一桩在昌隆朝时期贪污舞弊的陈案,却在宣平二年的时候又让人翻出来,庞净已受了连累,获罪下狱。那时太后垂帘,大司马专权朝堂,未待审明已经先剥了庞净已的官职,夺其爵位,并罢了他的兵权。

后来听说庞将军因病死于狱中,庞信当年十六岁,因此案也一同下狱。到了宣平六年,皇上便央求太后将其放出,留在宫中陪皇上练武。一来此案已经过了很久,况且案发时期庞信本人还只是个婴儿,又碍着皇上屡屡央求,便将其放出。待皇上亲政之后,庞信才开始渐渐崭露头角,直到前年,已经坐上禁卫统领之职。

绯心听小福子说,这庞信打从七八岁起便随父亲行走各地,认识不少江湖人士。还说当时大司马急着办庞净已,也是因为这姓庞的跟东临王的关系走得太近,手里又有南关的兵权,成了大司马的眼中钉。

不管如何,这庞信与阮氏必有仇怨,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太后会被皇上说动,将庞信这头猛虎放出牢笼。也许当中也暗藏汹涌,不过最后,十三岁的皇帝终是得到这把锋刀。

这街上行人一见高头大马,再见马上诸人皆是气宇轩昂,再瞧身着衣衫极是华贵。一时间也都自动纷纷避让。皇上此次出巡行宫不是什么秘密,随行亦有高官,他们虽猜不到是皇上跑来镇上玩,只觉锦衣玉容,想是什么大官微服来游,自然是不愿意招惹,亦不敢趋来多看。

他们行至一间极富丽的客栈之前,绯心只觉马停,不敢抬头看招牌,人影一晃,已经有侍从进去。只一会子,掌柜的已经点头哈腰地过来:“这位公子,贵宾房已经收拾得了,您进去瞧瞧可还称心意?”

云曦抱着绯心下马:“这檀温阁的名头在京里都叫得响,今天可一定要试试。”

一听他说这个,掌柜的更是笃定他是随皇上来的贵胄。这衣衫固然华丽,但鲜衣名马在这里并不稀奇。不过眉宇间的气质难以掩藏,云曦就是穿得再是一般不过,眉眼之间的华美依旧让人眼亮。这镇因汤山而出名,更因汤山上的皇家宫苑而游人络绎。纵是不能接近宫苑,远远沾沾贵气也是好的。所以这整个皇苑县的生机一下被带动起来,周围鲜有种粮食的,皆是栽果木,更多是从商的,往来物资极丰。

“一瞧这位爷就不同凡响,您要是住得好,给小店多多宣传,便是小店极大的荣幸。小店里有各式泉厢十来个,后院贵宾房里还有个凝香坞,琉璃顶的,可通透呢。您请!”掌柜的一身华丽细缎包夹绒的蓝袍,半福了身一脸讪笑,忙着把他往里迎。

“哦,琉璃顶的,那岂不是可以边泡泉边赏景,不错。”云曦淡笑,随口应着,脚步却是不停,径自把绯心给挟进去。绯心垂着眼,听他张口就来,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琉璃屋的温泉在行苑就有好几个,还有雪景露天的,有什么可不错的?况且这里是客栈,再华丽也不知道多少人那里头泡过,就算是活水绯心也觉得别扭,更何况这里离汤山这么远,有好眼也让皇苑占了去,这镇上能有什么好泉眼?

大厅挑高足有三层楼,中央铺华丽的彩绣毯,四角各有乔木盆栽,厅上摆了四五十张包银角的方桌,正中设空场,倚着中央拱臂大梯还设了戏台子,想是不时有说书拉琴的来表演。此时已经是深夜,这里依旧宾客满座。绯心觉得千般不妥,即便他想来这里,也该包楼清场才是。现在由着人在这底下闹,而且听声音有好几个都像是酒意酣沉,真要闹出什么事来,光凭这四个侍卫怎么行?她越想越是怕,加上身体也极不舒服,越发是抖得厉害。

“送几个你们这里的小菜,还要一壶醉仙酿。”云曦可算是没兴致大发就在这厅里乐上一把,让绯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跟着他上楼,直接从楼后的天桥廊道过到后面的一幢楼的二楼里。这里霎时静了许多,估计刚才说什么贵宾厢房,便是这里。

“公子,属下刚巡了一圈,楼下皆是泉厢。属下在门口,一人在侧间,还有两个在下面候着。”那低沉的声音轻轻说着。绯心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帽子把她挡个严实,整个人快窝成一个球。

“无事,不必这般小心,你们歇着吧。”说着,他一挟绯心的腰,便将她扯到左手边的一道门里去了。

绯心一进去,才知道侧面这几间是完全打通的,是一个半环状的大屋子。因造型别致,所以做了巧妙的装陈,沿门侧墙而可半见梁柱,上顶拱旋雕梁,另一侧则是观景的连墙折窗,一扇扇皆可打开,外面亦有观台。此时因是冬日,皆垂着帘,地上亦铺着厚毯,因屋子是环拱的,所以正面拱凸处为厅,两侧为厢。绯心隐隐听到水声,似是有一侧居然于楼中引水。屋内摆了一个一人高的彩釉环扣的三层铜炉,白炭此时烧得正旺,两侧于拱梁下设绣屏,上由浮雕出汤山八景,沿窗有方长榻,铺着白色细绒褥垫。

云曦环视了一下四周,伸手把她的帽掀了开来:“边上就是那个琉璃顶的凝香坞,过来试试。”他进入角色极快,出了行宫便不把自己当皇上,但她不行,她满脑子都是惶急怕,总是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况且他刚才点了菜了,她实在怕一会小二会抽冷子进来送茶饭。他扯得她一个趔趄,几步便过了屏,转到有水声的一侧。说是琉璃顶,其实就是有一块顶是琉璃的。这里是楼的下倾一侧,后院的楼看来只有两层高,这厢里是一个嵌地的大池,花朵造型的,但比绯心在宫里的池可小了太多。顶上开了一块琉璃顶,而且琉璃质也算不上通透,压根也难瞧景。

但这里别致并不在这琉璃顶,而是倚池的一面墙,夹了一层木,此时哗哗淌水,形成一片水墙,水溢到地上的沟槽,然后引进池中,像是自墙至池那块地方,有许多小溪流。有屏隔于窗前,半围在池周。绯心瞧了一下池水,好在是活水,看来这客栈有泉眼还真不是吹的。

“臣……”绯心刚是开口,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其实这里没人,她便是叫他皇上也无碍,但她刚才见他兴致很高,想他是想体验一下民间生活。她实在不想在这待,况且与他独处,让她总觉得尴尬异常,但她此时要说扫兴的话,他定是要翻脸。

她只得强压下身体不适以及心理的抵触,还有那种乱纷纷的情绪,柔声道:“一会子您先沐浴,奴婢去给您铺床。”说着,她伸着手欲给他宽衣。既然他想体验民间生活,她也就随着他改了个自称。

“奴婢?”她自己找的这个词让他的声音一寒,不待她有反应,他已经一掀她的腰,一把将她给推到池子里去了。

她猛地一落水,心下一慌,呛了两口。她急急忙忙想站起,但下一刻他已经跟着跳进来,两人皆是连人带衣湿个透。她很快便听到那夹着水声的裂帛之声,他一向喜欢这样撕扯她的衣服。她大惊,一半是因为这里是宫外,还有一半是因为他的手劲,他又生气了。既然随了他的意不称他为皇上,她自称奴婢也是正常,他恼得没道理,她也不敢辩驳。水一浸到她的腿,她立时觉得火辣辣地疼痛。

他两下就把她扯个精光,破衣就浮在水面上,她的长发如藻一般在身周浮动。这池可比宫里的要深,水已经淹过她的胸,况且她根本站不住,几欲下沉。她的肌肤在水的浸润下泛出柔光,与她的黑发相映成趣,水波之间,更有诱人之艳。他一手把她勾过来,她的身体微痉,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更是撩拨他的火。他的瞳变得浓黑,他俯下头,便泄愤一样蹂躏她的嘴唇。

她一声不吭地忍着,只是她越是如此,他就越凶狠。周身的疼痛加上他的动作,她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疼痛。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显然察觉到她的异样,松开她的嘴唇,双手夹着她的腰,一下把她给举了起来。

她如同半出水的人鱼,楚楚动人。她的大腿内侧磨破了一层皮,已经红肿了一片。她在家里,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进了宫,就是再会算计,同样也是娇生惯养,呼奴唤婢的贵妃。她细皮嫩肉,哪能禁得住这种马上颠簸,不过几十里路,已经把她折腾得伤痕累累。

她此时赤身露体,便是她已经入宫多年,与他翻云覆雨几多,此时裸裎相见,她的自尊也承受不了。一时间又是羞耻又是疼痛,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盈眶。

他没再出声,一撑手上了木沿。他浑身亦是湿透,衣服都贴在身上,也没理她,湿答答地便往外头去。过了一会,绯心忽然觉得身上一暖,一条大绒毯将她完全包裹住。她还未及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已经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他身上太湿,一贴她,连毯子亦成半潮。他抱着她穿过厅,到了另一端的暖厢,这里有大床,但床铺还没铺妥当,而且被褥也不知道是不是可用的。绯心瞧着那被褥,却有些不放心,云曦却不管,把她往床上一放,转头便出了厢阁。

绯心裹着毯子在床上发抖,半是因疼,半是因怕,很快听得门响,她又担心:他这般湿淋淋出去,若是生了病,那全是她的罪过!况且她一个人在这里,没有衣衫,裹个毯坐着,若是一会子侍卫错一点眼,不小心把小二放进来,她真个是要死在这里!

她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又听门响。随着声响,已经听到云曦的声音,不仅是他,似是还跟着别人。她更吓得紧,也不管什么,忙着就往床侧帐帏子里藏。

“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琉璃顶的凝香坞,宝号就是这样做生意的?诳了客人进来打发,能宰一起是一起?”绯心听得云曦在外头出声,连着还有掌柜的讪笑,想是跟来的是掌柜。她听得一阵拉扯之声:“您老跟着过来瞧瞧,这也叫琉璃顶,能瞧见什么景?这个池子小得也就孩子能进来泡,泉硬得跟什么似的,洗手都嫌扎得慌,您真当我是冤大头怎么的?”

绯心一听傻眼了,他刚一身湿淋淋出去,竟然是扯了掌柜的跑来说这个?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听掌柜在一边赔笑:“您是京里来的大贵客,小店哪敢慢怠您呀?这,这里是小了点,但这泉可能是您泡,泡……”

“当时您可说了,什么凝香坞琉璃顶,这才冲这住进来的。招牌叫的这么响,真真是个店大欺客。还有还有,您刚端来的这什么醉仙酿,掺水了吧?”云曦挑着声音哼着,“就这规制还要十两银子,您这里也太黑了!”

“哟,哟,瞧,瞧您说的。一看您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哪敢在酒里兑水这么不地道。您可千万别恼,是小店服侍不周,要不这么着,几位的酒菜奉送,瞧这个您还满意吗?”听着掌柜的声音,显然云曦的表情定是连挑刺带吓唬,掌柜生怕让人砸了招牌。只得赔着笑息事宁人。

绯心都在里面听傻了,他堂堂一个天子,跑到这里跟人砍价来了。想是掌柜自认拿住有钱人好面子的心理:先不管东西好不好,豪气长脸那可是头一位的,基本上开价十两,怎么也得给个二十两彰显一下自己的富贵,却没想到碰到这样一个主儿,居然还扯着过来往下划拉价的!以前绯心在家也不上街,基本上是各店的掌柜拿了样子给她,瞧上眼的就买,发觉物不对图也从不言语,反正不差几个钱,扔了再买就是了。

但现在听云曦在外面跟掌柜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逼得人家奉送酒菜,实在是……她不觉间眉也展了,唇边笑也多了。开始听得云曦拉着掌柜的往池边去,她心里还是觉得很丢人的,因为那里还泡着她的破衣服,但渐渐地,倒是专心摒气静心地听他说话。

绯心听着外头掌柜的招呼,然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和杯盏的声音,想是掌柜的打发小二把酒菜放下。掌柜又轻声慢语了说了许多安抚的话,再三表达了招待不周到的歉意。他觉着这几个人惹不起,八成是陪着皇上来游幸的官,所以怎么说怎么是,若是一般的人,他肯定早拉出架势开打了。他这檀温阁也算是这里一霸了,店大欺客其实说得一点不假。来这里的外地人多,他能宰一起是一起,只不过今天挨刀这位是个难缠的,他当然知道怎么回还。

绯心听着带门的声音,她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忙着裹着毯往床上一躺。平时她是肯定不敢装睡的,但现在她一身是伤,也给了她最好的理由。更何况,她很难与他独处,她甚至觉得,他始终是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虽然她是他宫中的女人。

她可以远远看他,看他展露不同的一面,他笑起来很动人,勤于政事亦让她钦服,他偶而会孩子气,带出天真的样子,亦偶而会狂放纵情,展现出妖孽一般的美丽。这般远看,她会觉得很平静,有时甚至觉得很光荣。因她是他宫中的女人,她嫁的这个男人,不仅是天底下最有权势最富贵的男人,更有才情与傲骨,是值得所有女人羡慕的,让她很有优越感!

她喜欢这种优越感,亦喜欢后宫之中高高在上的华贵。她喜欢他所带给她的一切,只除了那尴尬的亲密。她是见过别的宫妃与他如何相处,但有些是她完全学不会的。

虽是装睡,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忐忑。

她感觉他上床了,在他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绯心不由自主地发僵。这睡是再装不过去了,绯心虽没觉他身上湿,许是他刚出去的时候换了衣裳,但她的毯子是半潮的,到时睡出病来她可担不起,只是刚才她装睡了,这会子再睁开眼说伺候他就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权衡了一下利弊,终是半睁开眼低声道:“皇上,臣妾……”她现在也没心思陪他玩什么公子丫头的游戏了,况且她刚才配合了一下他还不高兴了。她一睁眼,便看到他的衣衫,同样的款式,玄色绣暗银云图,不过是干的。想来也是,他一早想溜出行宫去玩,汪成海不可能一点准备没有,她一路都没敢抬眼皮,当然没瞅见侍卫是不是随身带着包袱。这样想来,至少也该给她准备几件吧?更何况,他还有撕人衣服的癖好的,一想到这里,她自己的脸先红了,吞吐了几个字,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他见她主动睁开眼开口,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烧,还好。”他的声音低低,似饮酒一般微醺,“一会把衣服换了,潮着睡捂出病来。”他的声音夹了些关切,让她听了心暖。

他说着,便探手自身后摸了摸,掏出一摞衣服来。果是同款同料的,与之前她那一身一样。他犹自歪着,把衣服略抖了下,里面掉出一个彩绘琉璃瓶来,便又听他说道:“幸而带着这个。紫玉化淤膏,嗯,一会子……”他掂着瓶子忖着,忽然瞧见她双眼瞪得滚圆奇大,正一脸酱紫地瞅着他。

她从未敢如此放肆地盯着他看,主要是她伤的不是地方。见他掂着瓶子,她心里狂跳,生怕他会说什么一会子朕帮你上点药什么的!

他怔怔瞧了她一会,忽然唇角微扬,似是噙了笑一般。他把东西往她身后一扔:“一会把衣裳换了,出来伺候朕用膳。”一听他这般开口,她松了口气,心底是很感激他。她见他起身向外走,低声说了一句:“谢皇上。”

他凝了脚步,半回了头睨了眼看她:“那湖,名叫暖玉。”

她愣了一下,不由又想起之前的美景来:美轮美奂,湖面烟雾缭绕间的人影,不觉间绕上心头。暖玉,的确很美。

她换了衣裳出去,瞧见他坐在榻边,炕桌上摆了几道菜,还温着一壶酒。他正执了壶准备自斟自饮,绯心可是训练有素的嫔妃,一见这个,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忙着便向着他冲过去,伸手便去捂他面前的杯,嘴里低呼着:“使,使不得!”她一时情急,来不及讲礼数。这宫外的东西,杯盘碗盏先不论干净不干净,便是这些个吃的也得先找个人试试才能再让他吃,断不能随意入口,若真是吃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出大乱子。

她冲过来太急,险些撞翻炕桌。他微是惊诧,看她一条腿已经跪在榻上,伸着手:“皇上,让臣妾先试试温度吧?”说着,她奉着双手,准备去接他手中的酒壶。

他执着壶不往她手上递,瞧着她的样子,微眯了眼说:“你喝不得,酒是发物。”说着,他就手从边上拿了双筷子,“试菜吧。”

她被他的话弄得有些发怔,喃喃说着:“皇上,这外头的酒菜……”

“无碍的,无事。”他说着把筷子往她手上一塞,“众人皆吃得,凭得咱们就吃不得?”

他随口的话让她心下一动:“咱们”,再想想之前他流露出的关切,让她心底不由得一甜。他若能一直这般温和,她便是死了也值得。她竭力想做一个合格的宫妃,谨记嫔妃所有守则。天下的男人,哪个没有三妻四妾,便是民间,稍宽裕些平头百姓也要纳妾的。官家规定,即便纳妾也要按制而定数,但男人皆是好色,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养在家里,不给名分便不算是越礼越制,凡是养得起的,自是多多益善。更何况他是天子,所肩负家国,扩充内宫,也有利于皇室繁荣,子孙荫盛。

所以,她根本不介意与别人分享,她在意的是身份,是名声,而这些是需要得到皇上的支持才能得到。

但得到皇上的支持,并不一定非得宠爱,得到皇上的尊重与信任也同样可以得到,而且比宠爱更持久,更稳固。就像当朝的太后阮星华,先帝之时她并非是最受宠的一个,先帝生前最爱淑妃,也就是皇上的生母。但先帝很尊重他这位皇后,后宫事宜皆交托她打理。生时贵为皇后,母仪天下,百年之后亦会与先帝同寝恒陵吉地,万年相依,受宗庙供奉!

绯心不指望死后能入帝陵,她只希望贵妃之位不倒,死后可给个“贤”或者“惠”的谥号。不过最近这一年,很是风雨飘摇,她自己都以为没希望了。

但今天,又不由让她重燃战火,她觉得皇上心里还是有她一点点位置的。比如今天带她出来,肯定是觉得她是比较妥当又能伺候,嘴巴也严,不会将事情到处宣扬,而且刚才他也是有些关心她的。

她一想这些,心下一热,眼眶一潮,就有点想表达一下忠心。但一瞧见他不紧不慢地饮着酒,又觉得场合不太合适,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慢慢跪在榻上给他张罗布菜。她把每样都用筷子分一点,放在小碟里,然后尝一尝。

这外头的东西她很是不放心,但此时她亦是硬着头皮吃进去,记下口感好的,准备再换一双筷子给他夹菜。突然她发觉,桌上只得一双筷子,且刚被她用了。她刚想召唤人再拿双过来,却瞅见他戏笑般的眼:“只得这一双,再换了又沾了腌物,岂不是不妥?”他说着,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来,随便夹了当中的八宝酿鸭子里的香菇放在嘴里。

她见了面上微是一红,他吃完便又将筷子递过来给她。她不敢不用,便就着也吃。便是如此,一双筷子递来递去,你一口我一口,不知觉间竟然四道菜去了一半。他亦将酒也饮了大半,直道这里的酿鸭子做得不错。他瞧见她只跪不坐,便知道她是因伤坐不住。上元节刚过两三日,这里晚上极是热闹,镇西头听说还有联诗会,但他见她一副有些头点地的样子,便有些不忍。她生活习惯良好,平日里早睡早起,这个时辰她早该睡了,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

吃了些夜宵,酒意生醉,他瞧她的眼神又有些古里古怪。他把炕桌随便往里一推,伸手便将她扯过来,让她歪窝在他的怀里:“既然不愿意睡那床,不如在这里凑合一晚罢了。”他说着,拉过边角的一条毯,包着她,手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她的头发脸颊。此时她的臀抵着他的大腿,虽然有些痛,但合衣在这里,总好过躺在那床上。她窝在那里,低声喃了一句:“臣妾让皇上败兴了。臣妾……”

“得了得了。”他揉揉她的头发,“眯着吧,明儿一早就走。”说着,他自己先把眼睛闭上了。

她噎回话去,刚罢了饭,这般窝着她也怕他不舒服,怕他一觉眯着了,明天硌着腰痛不说,又存了食不消化,一时间左思右想,不由低声开口:“臣妾陪皇上说说话吧?”

“说什么?”他的手摸着摸着就有点不老实,但声音还是淡淡的。

“嗯……”绯心绞尽脑汁地想话题,突然脑子一闪,想到之前出行宫的时候,他似是要赶什么时辰。她脑子里转了转,既然已经来了,皇上能如此体恤她,她也该舍命陪君子才对。想到这里,刚才想表忠心的心气就又来了,她半拱了身子向着他:“皇上,之前出行宫,皇上有心想体验这里节氛,因为臣妾身体不济耽搁了。不过现在外头还热闹得很,不如臣妾陪皇上去逛逛,以免存了食有碍龙体。”

他睨着眼,静了一会低语:“该赶的已经赶上了。”云曦瞅着她一头雾水的样儿,鼻间轻哼了一声,“不过贵妃倒没什么兴致。”

绯心愣了一下,略扬了头看他,他贴得太近,以致让她可以看清那微蹙眉心的细小纹路、眼中微微的闪烁以及嗅到他的气息。她的心跳失了频,倒是添了几分别样的慌乱。

他见她微张着嘴不语,身体微微发僵却馨香若有似无,带出勾魂夺魄的诱意,一时间眼又微微半眯了起来,搂着她的手已经挤进她的小衣里,熨上她的肌肤,灼烫的。

“皇上。”绯心突然开口,她的后脑有些发麻。他的表情让她紧张,气氛有些诡异,让她更有些怕起来,所以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便先开了口,只想快快分分他的神。

他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半挑了眉毛,似笑非笑的,像是故意逗她,另一只手也从她腰后绕上来,指尖缠着她胸前的结带说:“贵妃又有什么高见?”

她半僵着,此时让他半勒着,坐也坐不下,躲也躲不开。屋里虽然不热,但脑门子生生泛出一层薄汗,眼不由自主地向下看着他的手。她脑子乱成一团,浑噩间只想快快摆脱这种尴尬,突然间脑子一闪,灵光乍现,脱口低叫着:“皇上,皇上!方才臣妾看那暖玉湖的奇景极是动人,当时急着赶路,也没顾上细瞧,不如臣妾再陪皇上去那转转如何?”

她也不管此时作这个提议有多么无稽,先不说那里不近,何况此时已经很晚,单凭这骑马一件,她便做不到。

他顿了手,看着她低语:“看不到了。”

“呃?”

“那里只得亥时初刻才有,时辰早过了。”

她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他要赶的时辰,并非是为灯会,而是想见那暖玉的奇景。难怪他会说,该赶的都赶上了。

“臣妾头一回得见,真是很美。”她喃喃着,不敢看他,“臣妾还以为,时时那里都是那样。是臣妾愚钝了。”

“贵妃怕是一点也不稀罕。湖景再美,也比不得高阶玉殿光彩!”他微垂了眼,声音里忽然带了萧索。

她微眼看他,忽然觉得有些内疚。她是一个俗之又俗的人,只懂家声,不问风月。其实有时想想,像她这样的女子,也的确很难讨得君欢。她并非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但也知道在这宫里,迎合圣意是多么地重要。并不是她一味地想摆出个端庄的样子,而是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一潭死水,根本不知波澜为何物,激情荡漾只会让她惶恐,却难体味个中的妙意。所以她才会觉得内疚,无法宽慰圣心也是她失职!

“臣妾不通风雅,无法解慰圣心。”绯心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她半垂着头,“如今上元佳节,臣妾败了皇上的游幸,十分惶恐。”

他微微不耐,她又开始扯这些官话,刚想打断她的话,忽然听她继续说:“臣妾会弹一点琵琶,技巧粗糙,本来不敢在圣上面前显拙,不过这小楼凭风,外有游栏,也别有雅意。皇上若是不嫌,臣妾给皇上弹奏一曲如何?”

“朕从不知你会琵琶。”他微睨了眼看她,很诧异她居然会主动献艺,“又是奉了父母之命,为进宫作准备的?”虽是诧异,但一想她学技的动机就失了意趣。

“臣妾在宫里学的。”她低声说,有些难以启齿,自己的脸先红了,“是臣妾自己随意弹来自娱。”

“你会哪一曲?”他忽然伸手抚她的脸,手指干燥而温暖,带出她的灼烫。

“只会一支曲。”她喃喃道,“《清韵叹》。”

她刚说完,忽然听云曦扬了声音冲着门外:“庞信,你找掌柜的拿琵琶进来!”绯心一听脸都绿了,他的手此时还揣在她怀里,而且根本没半点要动地方的意思,这一会再进来人,她就不要活好了!她心中羞怯,身子一挺就想下榻去,但她刚起身,两人都听到“哧”的一声。绯心的胸前已经裂开了个大口子!

云曦也有点傻眼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绯心都快哭了,脸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哑着嗓说:“皇,皇上,还,还有吗?”这衣裳是汪成海准备的,料子是上好的云帛端彩,这种细织丝帛其实本身是耐扯的,但因为裁得太细致,又缕花结带的,倒不坚实了。云曦替她把衣襟紧了紧,看她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一会去床上捂着被子弹吧,就带了两身。这件可不关朕的事!”

绯心真的要哭了!她竭力低着头,不想让自己的哭相示人,所以她更加看不到云曦那一脸坏笑的表情,简直就是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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