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老巫婆,我们为什么要种菜?”

闲云山庄,一身红衣的角丽谯,蹲在绿油油的菜地里。

她高挽袖子,用铁锹种着秧苗,两手是泥。

祝云华熟练地往土里按了颗葱苗,闻言反问。

“不种菜吃什么?”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我五年了。”

角丽谯撇下嘴,“下山买不行吗。”

“买,”祝云华好笑地看她一眼,“你背上来吗?”

角丽谯低头,继续种菜。

崔如铁那狗东西留下的钱,花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就是每次下山采买,东西运上山来都很麻烦。

她年纪小,通常是老巫婆用背篓背回来。

每次背的东西要吃十天半个月,会很重。

即便在冬天,上趟山,也能闹个满头大汗。

老巫婆养自己也挺累的,还是自给自足吧。

可是,堂堂南胤皇亲之后,种菜也太那啥了。

再有……她瞄眼自己的指甲。

怕翻,为了种地都剪短了,新做的丹蔻也花了。

她喟叹道,“李莲花选的,果然是个破地方。”

祝云华耳朵尖,听清了她的嘀咕,脸色一肃。

“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叫李先生,懂不懂礼貌?”

这话话音未落,角丽谯就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

耳朵都要听起茧了。

顿了会,她狐疑地打量祝云华,“你为什么这么听李莲花的话?”

祝云华埋葱米的动作一滞。

角丽谯进一步问,“巫祭一族效忠南胤皇室,他不会是那个吧……”

她在山庄待了五年,不至于连老巫婆什么身份都搞不清楚。

老巫婆对李莲花的态度,实在尊敬得可疑。

而且,五年前的那只高阶痋虫,对李莲花可是听话得紧。

她很难不怀疑。

“什么这个那个的,”祝云华眼神躲闪,“他救过闲云山庄,救过你和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是应该的吗。”

角丽谯不依不饶,“放屁。”

“那个袁什么飞什么的,跟他一块的,也没见你对他们那样。”

“还有,他跟李相夷那么好,都是姓李的,李相夷不会也是吧?”

“在庄上的时候,你对他们俩都奇怪得很。”

祝云华心头一响。

得,全猜了个对。

封磬五年前回万圣道,召集人手查过李相夷后,寄了封信给她。

主上是在胡编乱造无疑。

不过,主上没说身份可以向外人透露,还是不说为好。

虽然五年过去,角丽谯也不算外人了。

爱猜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吧,反正她不说。

只道,“小孩子家家,不要问那么多。”

角丽谯不服,“我今年就及笄了,不小了。”

片刻后,她转而提,“我可以下山,去江湖吗?”

祝云华果断回绝。

角丽谯又问了两遍,对方还是拒绝,直言江湖险恶,易摧折人心。

她扔下铁锹,腾地站起来,大声吼道,“你难道要我在庄上,跟你种一辈子菜吗?”

“祝云华,”她头一回叫名字,“我绝不要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祝云华捻着指腹的泥,很平静地看着她。

眼底,却是起伏不绝的涟漪。

角丽谯对上那双眼睛,感觉有些落寞地伤心。

她心下一涩,声音小下去。

“我是说,我可以跟你种菜,但是也想下山,描摹自己的人生。”

祝云华沉默良久,终是同意了。

“下山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角丽谯眼睛一亮。

祝云华低咳一声,“有条件的。”

“一,不准给我惹事;二,不准给我行不义之举。”

“否则,”她威胁道,“我扒了你的皮。”

“这有何难?”角丽谯胸有成竹。

祝云华摇摇头。

“还有吗?”角丽谯跨到她所在的那畦菜地。

“三,”祝云华目光深重,“保护好自己。”

她抬手,搭到那风霜未试的肩膀上,“受了委屈,就回来告诉我。”

角丽谯一怔。

现在的老巫婆,一点也不老巫婆,反而像天仙下凡。

旋即,她反应过来什么,拎开那只泥手,“你把我衣服弄脏了。”

祝云华不以为意。

她种好最后一棵葱,起身挎好篮子,把铁锹收进去。

而后要往回走,“该吃饭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索性把两手泥,在角丽谯的红衣上蹭了个干净。

蹭完就溜。

角丽谯毫无防备,在后面气饱了。

几天后,她通过了祝云华的测验,如愿以偿地下了山。

一人一匹马,先回了趟昆州的破败老宅。

宅下的密室却没上面那么荒凉。

密室里,供着角父角母的牌位。

这五年,她每一年都来,祝云华陪着她。

这是她头一回自己来。

上罢三炷香,叩罢三首,告诉他们,大仇已报,自己也过得很好。

之后,她由西南一路向东北而行,不作恶,也不行善。

唯一的念头,就是弄个帮派,做大做强。

最好的是,发展成江湖第一大帮。

“叫什么好呢?”她骑在马背上思考。

“有了,江湖鱼龙混杂,牛马众多,就叫——”她比出一根手指。

鱼龙牛马帮。

于是,一个在马背上诞生的帮派出现了。

帮主:角丽谯。

其他成员:无。

为了笼络成员,她没有如黄泉下那位那样,使用媚术,而是循着江湖排名一路斗去。

不管好坏,对斗败的人,就一句话。

“既然败了,尔等就诚服于本姑娘脚下,尊我为帮主,生生死死,效犬马之劳!”

若自己输了,一个字,跑。

别说,她还真打出了点名气。

没多久,就杀进了万人册前一百,也聚集到了几十个手下。

其中最厉害的,是雪公血婆。

不过,雪公血婆在江湖上也算有名,现在的角丽谯斗他们,还是嫩了点。

她收服那两人,是因为他们当时被高手追杀,受了伤,性命堪忧。

两人倒在野地里,求路过的她救命。

她正好带了灵药,便道,“想要我救你们,也不是不行。”

“我只有一个条件,往后供我驱策。”

那以后,雪公血婆便忠心耿耿地听命于角丽谯了。

他们在江湖上为恶不少,但言出必行,颇讲信用。

收获到得力助手,角丽谯吩咐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三个任务。”

“一,扩大帮派。”

“二,筹措资金。”

“三,选址建造总舵。”

雪公血婆领命去办,她则继续闯江湖去了。

到中州境内的花斑镇,时值月黑风高夜。

她想着寻个酒楼住进去。

当时赶了一天路,又累又饿,就挑了家最近的酒楼。

一进去,发现里面酒坛高垒,食客都是男的,个个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直觉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转身欲走。

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却拦上来,手搭她身上。

“别走啊妹妹,来都来了,陪哥哥喝一个!”

说着,就把自己喝过的,还盛着酒的大口碗递去。

角丽谯闻到了股恶臭无比的味道,一脚踹向人。

“滚!”

酒碗摔碎在地,那醉汉也踉跄翻倒。

他捂着痛处爬起来,也不恼怒,反而嬉笑更盛。

“哟,还是个小辣椒呢,爷就喜欢这样的。”

言罢,又凑上去。

涌上来的,还有周围的一圈男人。

角丽谯跟他们打了起来。

她功夫不错,可寡不敌众,领头的功夫高出许多,她被抓了。

那些人用麻绳绑着她,扔酒桌上。

他们团团围聚在周围,伸着一双双手搡她,嘴里说着污秽不堪的话,还有自不量力的嘲笑。

“真水灵,真标志啊!”

“陪大爷我喝一碗,嗝,再给大爷我暖床,哈哈哈——”

“小样,来了爷爷的地盘还想走。”

“也不打听打听,咱们头是谁!”

“……”

她方知道,自己是跑到万人册第十的,鬼手风烈的老巢来了。

而江湖上,对鬼手风烈的风评并不好,多是些烧杀抢掠之言。

这回,怕是要遭老殃了。

若是地底下那个她,逃出去的几率要大些。

死去的角丽谯,是为偷鬼手风烈的至宝练功而来。

还下毒药,药杀了一众人。

可惜,现在的角丽谯有人教功夫,就没那个必要了。

她身上也不比曾经,携带着那么多毒药。

现在被绑着,一下也不好下毒。

就在她思索着,该如何逃出生天时,砰地一声——

大门洞开。

暗压压的大堂里,霎时见了外面投来的大片月光。

一个提着大刀的年轻男子,逆着月光,飒踏着闯了进来。

角丽谯扭头望去,听得那人开口。

“鬼手风烈,万人册第——”

一语未毕,鬼手风烈便喝道,“你是谁?”

“敢闯我鬼手风烈的地盘!”

笛飞声注意到他的自称,道,“找你比试的人。”

“比试?”屋内一片哄笑。

“哪儿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配和我们老大比试。”

鬼手风烈用刀指着他,“好生狂妄的小子。”

“比试,哼,你不请自来闯我地盘,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

“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言毕,杀将上去。

笛飞声毫不畏惧,连刀都没出鞘,便跟他过起招来。

稍稍几式,鬼手风烈竟落于下风。

他被震退在几米外,心道,这小子有两下子。

小弟们也唏嘘了一下。

为保面子,他持刀再度杀去,招招狠辣。

笛飞声也拔出了刀,刚硬地迎上去。

周遭,是小弟们的呐喊助威。

他们并不担心,他们头会输,江湖第十,可不是说着玩的。

之前那下,不过是试探敌人深浅,没有使出全部实力罢了。

但事情出乎意料。

笛飞声打得游刃有余,鬼手风烈则被慢慢压制,几无招架之力。

他胸前横过一刀,还被掀倒砸在桌上。

宝刀更是脱手而去,被人踢至空中,竖着插下。

他痛叫一声,那刀直挺挺地,穿透了他掌心,钉在桌上。

桌下,露着半截刀,尖口在滴他的血。

笛飞声居高临下,冷扫着他,“第十名,不过如此。”

见状,小弟们振臂高呼,蜂拥而上。

笛飞声打出一掌,他们便飞弹向各处,桌椅板凳和酒坛酒碗,哐啷哗啦一片响。

一群人,纷纷作鹌鹑,在酒楼没四下逃散。

角丽谯就在那逃亡的潮水中,看着笛飞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染着热血的大刀一凌,身上的绳索悉数断裂。

笛飞声什么也没说,利落收刀入鞘,转身就走。

步如流星,衣袍带风。

她坐在桌上,目送着那道伟岸的背影远去。

一时间,心下雷动,犹如万马踏春烟。

她当即跳下桌,提剑跟上去。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叫什么名字?”

“我感觉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所以,”益州客栈里,李相夷晃下筷子道,“她就从中州,一路跟着你?”

笛飞声头疼地默认了。

他扔完南宫弦月后,就去找鬼手风烈,想着打完架,就去寻江湖第九。

不曾想,被人缠上了。

还是五年前,在莲花楼遇到,一起在闲云山庄逃过难的人。

“不过,”李相夷兴致勃勃道,“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这角大美女都这样百般追你了,还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居然像丢南宫弦月一样,点了穴,给人丢野外了。”

他叹口气,为老笛的姻缘发愁。

笛飞声不感兴趣。

此生,除了武学和刀,他想不出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因此在离开鬼手风烈老巢的那一刻,他脑中从来都只有一念。

“如今我是天下第十了。”

也就没有多看过角丽谯一眼。

哪怕她明艳动人如秋日红枫,江湖上已有不少人为之神魂颠倒。

遂乜了开玩笑的李相夷一眼,“你懂,你去。”

“那还是算了。”李相夷摆手。

再说,角大美女缠的也不是他。

他错着筷子,又去夹菜。

吃罢两口,对对面道,“明日一早,我要去神兵谷锻剑,你去不去?”

“去。”笛飞声没有犹豫。

“等你锻完剑,跟我打一架。”

“行。”李相夷犹疑了下应。

他也想看看,数月未见,老笛的功夫如何,自己还能不能打败他。

两人吃过晚饭,睡一觉到天明,便退了客房,纵马往神兵谷去了。

神兵谷就在益州,谷主姓施,名施令威。

他的三子施文绝,是个七岁就能造出神兵利器的天才。

如今年仅十七,与父亲相较,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两人往城西而行,行了半日道。

穿过一条隐蔽的山隘,前方豁然开朗。

低洼广大的谷地,包裹着层叠错落的屋舍。

还未靠近,就远远听见,打铁声咚咚传来。

去至大门,只见左右矗立着两尊关公石像,各执一柄巨大的青龙偃月刀。

那刀并非石头雕刻而成,而是谷内钢铁所打,皆有好几十公斤重。

门楣下,则悬着一铃铛,连接的丝线,牵引到院内的另一只铃铛。

来者无需叩门,而要敲击铃铛。

不然主人家在打铁,是很难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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