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漩涡深处

若说这方桃源,在整个北地魔族眼中,是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此时端坐在桃源内的梵兹,也可说是桃源的眼中钉,肉中刺。

许是来的过早,又或是个守时之人,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两日,但就两日,于蒋家村村民而言,就已是度日如年。

所以就连平时握的异常稳定的锄头,镰刀,在此时,也有些抓的不大牢靠,他们也有些好奇,好奇这人,为何可以两天两夜不用吃饭。

当然,桃源内,肯定有饭吃,但这样一人,自是无人为其送饭,就是有这种想法,恐怕也不大敢,毕竟此人身上那股气势,压迫的众人,根本不敢靠近分毫。

就像那座孤坟旁,知焉公子身上的气势一样。

不错,就在此人到来后,知焉公子也较之以前,变得凌厉不少,虽然一人在石桌旁,一人在孤坟旁,但两股磅礴且尖锐的气势,即使从未习过武,修过行的村民也知道。

就连蒋小玉,也再无之前的欢快活泼,不再在桃源内蹦蹦跳跳,也便少了桃源小仙子的灵动。只见她此时蹲在李知焉身旁,小手撑起可爱的小脑袋,与李知焉一样,望着天边,又不时看看鱼塘,唯独不同的是,她几乎很少去看那座孤坟。

就在此时,她转过可爱的小脑袋,望向看孤坟的李知焉,道:“大哥哥,这人几时才能走?”

李知焉道:“我也不知道。”

蒋小玉道:“他就一直赖在这里吗?”

“不会的。”

如此答复,本该出自李知焉之口,李知焉也的确准备这么说,但这样一句话,却来自小径处。

蒋小玉直感奇怪,但最近怪事频繁,也就见惯不怪,李知焉则更加不感到奇怪,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些人的到来,他只是奇怪,此人为何要答话而已。

来人一袭貂裘,如当日一般,来人身后,那中年男子一站定,便闭目养神起来,亦如当日那般,貂裘青年左侧,那沙翁亦如当日一样,唯独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右手空袖,与人轻飘飘、空荡荡之感。

来人正是近些日子,南面作战且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以及涂谷和沙翁等人。只见他刚行出小径,便和煦一笑,道:“好久不见。”

李知焉冷眼相看,道:“我却希望永远不见。”

对李知焉的不领情,三皇子迅速压下心中不快,再次一笑,话锋一转,道:“听说你不喜欢人多?”

李知焉道:“你带来之人,便已不少。”

三皇子道:“你要知道,这已是最少。”

李知焉道:“是吗?”

三皇子点头,再次话锋一转,笑道:”不曾想,当日坍塌的木屋,竟成了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沙翁环顾一周,付之一叹,道:“是仙境,也是险境。“

三皇子道:“是啊,大哥葬身此处,不成想,韦姥那样的人物,也身陨此地。如此地方,倒的确是仙境,也是险境。”

说话间,已闲庭信步于石桌旁,并抱拳向桌上的梵兹,恭敬道:“晚辈洛颜,拜见神将大人。”

梵兹终在此刻,从闭目养神中醒来,见三皇子此番礼数,笑道:“殿下不必多礼。”

单手一引,三皇子便随这一引,坐在了石桌旁,至于三皇子身后,涂谷等人,梵兹连一眼都不曾看。

然而众人也并不在意,好似如此,才为正常,兴许在他们看来,那梵兹正眼看了他们,那才是不正常。

三皇子道:“梵兹叔,见您鬓角泛霜,想必已到了许久。”

梵兹道:“不久,也就比殿下多到两日而已。”

三皇子道:“不愧是梵兹叔,永远都不会让人等。”

梵兹道:“因为梵某深知,那等人的痛苦。”

三皇子道:“倒是,所以比起他们,晚辈也算不得晚到,是吧。”

梵兹道:“只落于梵某后,自是算不得晚到。只是......”

三皇子疑惑道:“只是什么?”

梵兹道:“只是早到,也并不见得好。”

三皇子再次疑惑道:“又是为何?”

梵兹道:“至少对三皇子而言,不大好。”

三皇子更加疑惑,道:“对我不大好?”

梵兹道:“不错,除了这等人之事,还有便是....殿下不做好风餐露宿的打算,这来早了,就是受罪。”

三皇子一笑,道:“此处屋舍,虽比不上我玉龙府,但就当下而言,也不失为很好的选择。”

梵兹道:“殿下须明白,我们到此,终是客人。”

三皇子道:“我神族到此,便是要将这方天地,变作自己家的,是以有时候,不妨喧宾夺主一番。”

梵兹道:“我劝殿下莫要如此,有些人,的确可如此,但李知焉,不可如此。”

言毕,深深一眼,带着忌惮,朝那小板凳上,望着天边的李知焉投去。

三皇子也望了来,同样深深的忌惮。

不错,这世间,他已将大半变作了自己家,不说鸠占鹊巢,就是将主人家吞进肚里,也是理所当然,只因他的拳头,真的够硬,他们的手段,也够残忍。

但此间主人,则如一块硬骨头,硬是生生将神族的獠牙折断,不仅折断獠牙,还直接杀了獠牙的主人。

此间主人,正是李知焉。

是李知焉,便不可如此。

三皇子冷哼一声,迟疑道:“连神将大人....也不能吗?“

梵兹不经意间,瞥向自己那条断臂,哂然一笑,道:“连我也不可以,至少就当下.....可如此说.......”

三皇子也在此时,看向那条断臂,道:“想不到蛮族天地,竟能诞生如此人物,倒是小觑了这些蝼蚁。”

梵兹目光深邃,看向三皇子,仿佛看到了自家武馆弟子,道:“殿下,此间圣人有云,轻敌,乃兵家大忌,这个道理,同样可用到武道一途上。”

三皇子点头道:“晚辈谨记神将大人教诲。”

梵兹一笑,道:“你与他们相同,又与他们不同。”

三皇子饶有兴味,一下来了兴趣,道:“我想前辈说的他们,定是我那些兄弟,晚辈不明的是,这什么相同?这什么,又不同?”

梵兹道:“你与他们一般,狂妄自大,不可一世。”

三皇子忍着不喜,含笑道:“的确如此。”

梵兹盯着他好久,才道:“当然,少年心性,本就当如此,而你又与他们不同,你能忍辱负重,从善如流,就像刚才,你忍下对梵某的怒意。”

三皇子连忙道:“晚辈那敢如此,若真有冒犯到神将大人,还请多多包涵。”

梵兹道:“无妨的,你冒犯,亦或不冒犯,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并不会因为你的情绪,牵动我自己的心绪。”

三皇子恭敬道:“不愧是神族第一神将.......”

马屁刚起,又被梵兹打断,只见他接着道:“你与他不同?”

三皇子再度看向那道寂寥背影,冷笑道:“本宫自是与他不同,一个野种而已,本宫要是与他相同了,那才是咄咄怪事。”

梵兹眼中,有些失落,仿佛在某刻,看到了自己弟子的不争气。

刚欲言,那三皇子接着道:“容他嚣张几日,待父皇驾临此处,看他还如何嚣张,到时这北地,便尽归我玉龙军下。”

梵兹好似有其他话要说,但听到此处,即使讲出,也会牛头不对马嘴,如鸡同鸭讲,故不再言,缓缓闭眼,再次养起神来。

有梵兹的嘱咐,那三皇子终是收起一些嚣张,就像他们现在,不去那屋舍内,也不去恫吓那些,本就瑟瑟发抖的蒋家村民,而是与梵兹一道,落座于石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在想,那李知焉在想什么,因为他们发现,这家伙竟能在那儿,坐很久很久,恍如雕塑一般,也如那座孤坟的墓碑,仿佛如此,才能与那孤坟融为一体,也更像碑上,那述说墓主人生平的墓志铭。

冷清,一度冷清,这天边,这鱼塘,这桃树,就连石桌旁,因为三皇子到来,掀起的波浪,也再度冷清下来。

看来这里,本就住着一群冷清之人,就像那石桌旁的梵兹,也如孤坟前,那道寂寥身影,还如那东张西望的三皇子。

桃花源,本不该如此,至少在李知焉心中,不该如此。

与他想象中的模样,相去甚远,特别是此时,蒋家村村民眼中的恐惧,更不是桃花源该有的模样。

也如这万丈谷外,零零星星传来的马蹄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看来这乱世,终是要淹没人间最后一片净土,李知焉心中一叹,看向小径处,直至望到小径外。

风云变幻,世道艰难,看来那魔主,故意将此处,引到湍急的河流中,也故意将此处,引入那河流最大的漩涡中。

李知焉望向天边的眼中,不禁迸发出一股恨意,就像他的出生,便被此人放到漩涡内,如今自己跳出那道漩涡后,他又将自己送入一个更大的漩涡中。

许是善良之人,都会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李知焉此刻也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想了好久,也没想出自己错在了哪里,所以他就想,会不会是他错了。

那个从未谋面的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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